两个时辰,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期间,苏晏晏几乎未曾合眼,时刻留意着棚外的动静,手心的银簪被汗水浸得滑腻。怀中的璎珞在药力作用下,呼吸逐渐平稳深沉,额头的滚烫也退去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那吓人的高热。老渔翁始终背对她们,如同入定,只有偶尔添柴时,才会动一下。
当远处天际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时,老者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踩灭了泥炉里最后的余烬。
“时辰到了。”他声音依旧沙哑,不带感情。
苏晏晏心中一紧,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她轻轻摇醒璎珞,孩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但显然比昨夜好了许多。
“老丈大恩,没齿难忘。”苏晏晏拉着璎珞,对着那佝偻的背影深深一揖。她摸索身上,却无任何值钱之物可答谢,唯有那根银簪。
“不必。”老者仿佛背后长眼,直接打断她的动作,依旧没有回头,“往东南走,约莫三里,有条野径通官道。上了官道,是福是祸,看你们自己造化。”
他顿了顿,最后说了一句:“女娃娃,带着孩子,走快点。”
这话听着是催促,苏晏晏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她不再多言,再次道谢后,拉起璎珞,掀开草帘,踏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
按照老者指点的方向,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和灌木中穿行。天色微明,景物依稀可辨,却更显荒凉。璎珞虽然退了烧,但身体依旧虚弱,走得很慢。苏晏晏半扶半抱,心中焦急,只想尽快赶到官道。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看到一条被车辙和脚印压出的泥土小径,蜿蜒向前,隐入更茂密的树林。这应该就是老者说的野径了。
希望就在前方!苏晏晏精神一振,正要加快脚步,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官道的方向传来!
她心头一跳,立刻拉着璎珞躲到路旁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屏息凝神。
只见一辆看起来颇为普通的青篷马车,在一名车夫的驱策下,沿着官道飞快驶来,到了这野径路口,竟毫不停滞,车夫一勒缰绳,马车直接拐上了这条狭窄的野径,朝着她们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芦苇荡和那个渔翁苇棚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轮卷起尘土,很快消失在蜿蜒小径的尽头。
苏晏晏心中惊疑不定。这大清早,一辆马车不走宽敞官道,为何急匆匆拐进这荒僻野径?是巧合,还是……与那老渔翁有关?与昨夜追捕她们的人有关?
她不敢细想,只觉得这湖口之地,处处透着诡异。那老渔翁绝非常人,而这辆突兀出现的马车,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姐姐,怎么了?”璎珞小声问,被她紧张的神色吓到。
“没事,”苏晏晏压下心头不安,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快走,上了官道就好了。”
她不再犹豫,拉着璎珞迅速踏上野径,朝着官道方向快步走去。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她们终于踏上相对平坦宽阔的官道时,天色已经大亮。官道上渐渐有了行人,挑担的货郎,赶着驴车的农人,间或有驿马奔驰而过。久违的人烟气息,让苏晏晏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那根弦却不敢真正放松。
她低着头,用头巾尽量遮住面容,拉着璎珞混入人流。下一步该去哪里?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正彷徨间,听到路边一个茶摊上,几个歇脚的脚夫在闲聊。
“……听说了吗?昨晚彭泽口那边不太平,好像有巡检司的人摸黑抓私盐贩子,动静不小!”
“可不是?据说跑了几个,正在这一带搜呢……”
“啧啧,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
苏晏晏脚步一滞。彭泽口?那不正是“福顺号”昨夜避风泊船的地方吗?巡检司抓私盐贩子?难道林老大他们……
她忽然想起那辆驶向苇棚方向的马车,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那老渔翁,莫非是巡检司的暗桩?那辆马车,是去接应或者传递消息的?所以他才会恰好在那里,所以他才对追兵动向有所了解,所以他才会催促她们快走,因为这里即将成为搜查的重点区域!
这个猜测让她遍体生寒。如果真是如此,她们昨夜竟是躲在了一个官府的暗桩身边!而林老大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姐姐?”璎珞仰头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
苏晏晏猛地回过神,不敢再听下去,也不敢在此地多留一刻。她拉起璎珞,沿着官道,朝着远离湖口、远离芦苇荡的方向,加快脚步。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官府搜捕私盐,刀疤脸那伙人可能仍在暗中搜寻她们,她们身无分文,孩子病体未愈……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那辆消失在野径尽头的马车,如同一个不祥的注脚,预示着这片土地下涌动的暗流,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急。她们必须尽快逃离这个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