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过,谷雨未至。
春日暖阳融融地照在李家村后山的茶田上,去年冬日新购的东边坡地,此时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林其姝今日在半日闲里忙着,新地里扦插的事情全都交代给了二牛爹。
二牛爹精神抖擞地站在田埂高处,身边围着十来个村里公认的田间好手,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踏实人。
“都听仔细了!”二牛爹声音洪亮,“这扦插茶苗,是林掌柜传授的法子,关乎茶田往后几年的收成,马虎不得!
枝条只选顶上今年新发的、壮实没毛病的,长度就按这个尺子来,”他举起一根刻好标记的木尺,“留两到三片健叶,底下的切口要斜,要光滑,利索!”
他亲自操起剪子,示范如何从那些预留作母本的老茶树上剪取合格的插穗,动作干净利落。
满阿婆则带着几个心细的妇人,在阴凉处整理堆积如山的枝条。
她布满老茧的手指利索地翻动枝条,剔除稍显孱弱或叶面有瑕疵的,口中还叮嘱着,“这插穗啊,好比娃娃的根基,根基打好了,往后才能长得旺。
地咱们冬天就深翻过,底肥下得足,土也耙得细软了。
待会儿插的时候,手要轻,心要细,不能蛮力,伤了皮层就难生根了……”
两边培训结束,大牛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负责用提前准备好的头部削尖的木棍,在平整的土地上,按照林其姝预先安排好的行距和株距,打出深浅一致的插孔。
另一批人则跟在后面,小心地将处理好的插穗逐一插入孔中,用手轻轻压实周围的土壤,不留一丝空隙。
二牛爹和大牛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动作,发现有不对的就及时纠正。
慢慢的都上了手,种起来速度快了不少。
他们也能抽出空来边种苗边闲聊,地头上热闹已。
一片欢声笑语中,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场景。
村里有名的闲汉李六喜,晃悠着走了过来。
他衣衫略显不整,眼神飘忽,先是扫视了一圈忙碌的人群,然后凑到二牛爹身边,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守田叔,您老这阵仗可真不小!还缺人手不?您看我李六喜,别的没有,一身力气还是有的!工钱嘛,好商量,比别人少点也行!”他试图用低价打动二牛爹。
二牛爹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李六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上次茶坊改造到时候李六喜就求了过来,要了个帮忙搬砖的活计。
可是他搬一趟就要歇三趟的功夫,明摆着就是来混工钱的,二牛爹说了好几次都不管用,忍了他两天就把他给赶走了。
地里头劳作的村民听到这话,也都收起了闲聊的心思,一边干着手里头的活一边关注着二牛爹那边的动静。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因同村情面而为难,但如今,他深知肩上担子的分量。
这片茶山是林掌柜的心血,也是村里来做活的人家增收的希望。
“六喜啊,”二牛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次的人手是早先就定下的,都是像李老栓、王石头这样信得过的老把式。你这临时要来,怕是插不进去了。”
李六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死心地道:“守田叔,您这话说的,不就是往土里插树枝嘛,能有多难?
我保证干得不比他们差!工钱……我只要七成!怎么样?”他伸出食指比成“七”的模样,急切地晃了晃。
二牛爹摇了摇头,脸色沉静如水,“这不是工钱高低的事。林掌柜信得过咱,把这金贵的茶山交给咱们。
扦插这活儿,看着简单,里头的讲究多了去了。
选枝、切口、深度、间距,哪一样差了,这苗就活不了!
你看看这些枝条,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糟蹋了,我拿什么脸去见林掌柜?”
他指了指地里那些正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工作的村民,“你再看看他们,哪个不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心思?
这活儿,要的是细心、耐性,是对庄稼的敬畏,不是光有把子力气就成的。”
李六喜见二牛爹油盐不进,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几分无赖气:“守田叔!你这是铁了心不给我李六喜饭吃啊?
都是一个村子住着,祖辈都认识,至于这么刻板吗?
再说,那林掌柜一个外来的女子,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给她卖命?”
这话一出,旁边干活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满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李六喜。
满阿婆第一个不答应,拄着锄头直起腰,声音不大却极具分量:“李六喜!满嘴胡吣什么!林掌柜是咱们村的贵人!
给了咱们多的活计和进项,工钱给得足,从不克扣!做人要讲良心!没有林掌柜,你李六喜上回能摸着这现结的工钱?”
大牛也默默放下打孔的木棍,走到父亲身边,虽然没有言语,但已清晰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二牛爹此刻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平日里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李六喜,竟让李六喜感到一股压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李六喜!”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我念在乡里乡亲,跟你好好说道。
这茶山的规矩,是林掌柜定的,也是我李守田负责守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再在这里胡搅蛮缠,耽误了大家干活,影响了扦插的时辰,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到时候请里正来评理,看看是你这混不吝的有理,还是我这按规矩办事的有理!”
这大半年管理茶山,协调人手,应对大小事务,已将二牛爹这个原本憨厚的农民,历练得逐渐有了魄力。
李六喜被他这股陡然爆发的气势镇住,又见周围大牛、满阿婆和二牛娘他们皆是对他怒目而视。
他知道再闹下去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只得悻悻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灰溜溜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