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里的胎儿睁开了眼睛。
我后退一步,脚跟碰到了林昭的鞋尖。她没说话,但呼吸变重了。焚化炉内部的脉动加快,像心跳,又像是某种机械在预热。那个倒置的钟形结构缓缓上升,薄膜表面渗出细密水珠,酒红色液体在里面晃动,映出我们三个人的影子。
全息影像从空中浮现。
她穿着酒红丝绒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嘴角微扬。那张脸和我一样,又不一样。她说:“好孩子,把双生玫瑰放进容器,妈妈就给你们自由。”
声音不是从空气里传来的,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我抬手摸了摸右耳的伤口,血还在流。银环插在第七个凹槽里,不能动。一动,机关就会停。
林昭往前迈了半步。
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来。她的胎记泛着光,像是被什么唤醒了。她眨了眨眼,像是刚回过神。
陈砚靠在炉体背面,太阳穴的蓝光弱了些。这说明眼前的影像不是通过神经连接控制的,而是独立运行的投影系统。他还有一部分是清醒的。
“你还听得见吗?”我问他。
他嘴唇动了动,没声音。
我又问:“你觉得她是妈妈吗?”
他眼睛颤了一下。
够了。这就够了。
我把相机对准触须升起的地方。镜头刚抬起,一道黑影猛地从容器底部窜出,缠住林昭的脚踝。她叫了一声,整个人被拖向炉口。我扑上去抓她的手,只摸到一片警徽的冰凉。
触须表面有细小的纹路。我在镜头里放大,看到那些纹路是编织状的,由头发和纤维交织而成。其中一根发丝特别长,末端打了结——和陈妍留下的毛衣线头一模一样。
这不是新的东西。这是她的一部分。
林昭被拽得离地面越来越远。她一只手撑着炉沿,另一只手拼命往我这边伸。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姐……快走……”
我没有松手。
可那根触须越收越紧,皮肤开始泛白,像是血液被抽走了。她手腕上的胎记光芒在减弱。
我回头看了眼倒计时:00:03:18。
时间不够了。
我掏出空试剂管,蹲到陈砚身边。他眼皮在抖,呼吸很浅。我把试剂管贴在他唇边,低声说:“你还记得她吗?那个给你银环的人。”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立刻把修复师电笔塞进他手里。金属外壳沾了血,滑了一下。他用拇指顶住开关,指节用力,一点点把电笔压向胸口。
“别……”我想拦他。
但他眼神突然清亮了一瞬。他说:“我不是你的孩子。”
然后,电笔刺了进去。
血喷出来,溅在第七个凹槽上。那一块金属瞬间发红,像是被点燃了。焚化炉内部响起一声长鸣,所有灯光转为暗红。倒计时跳动加快,变成强制清除模式。
“容器异常,启动强制清除程序。”
声音是机械女声,没有感情。
触须抖了一下,力道松了半秒。林昭趁机挣脱,滚到我脚边。她咳了一声,嘴里有血沫。她抬头看我,把警徽塞进我掌心。
“姐……活下去……别回头……”
话没说完,又一根触须卷住她的腰,将她拉向容器。我伸手去抓,只抓到一片衣角。她整个人被吞了进去,连声音都没留下。
容器开始震动。
薄膜破裂,酒红色液体顺着边缘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坑。里面的轮廓在动,四肢伸展开,像要坐起来。我低头看手里的警徽,金属面朝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外面的红睡裙女孩们没有再抓门。
她们站成一圈,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头低着,像是在等什么仪式开始。脚步整齐地向前挪了一步,再一步。
焚化炉内部的轰鸣越来越大。
墙体裂开,灰尘往下掉。高温气流冲进来,吹得我头发乱飞。我耳垂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血滴进眼睛里,视线模糊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我听见林晚的声音。
“妈妈抱你回家。”
我闭上眼。
七岁那年,林昭踮脚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枚银环。她说:“姐姐戴这个,妈妈就不敢欺负你了。”那时她才五岁,说话还不利索,把“欺负”说成了“扑鸡”。
我睁开眼,把警徽按在流血的耳垂上。
冷金属贴着皮肤,痛感让我清醒。
火焰从焚化炉底部升起来,舔舐容器表面。那具蜷缩的身体在火中扭曲,慢慢塌陷。红睡裙女孩们同时跪下,动作一致,像是被同一根线拉着。她们的眼睛不再映出林晚的脸,变得空洞。
陈砚靠在墙边,胸口有个黑洞,血已经不流了。他抬头看我,嘴动了动。
我没听清。
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
他说:“灯……修好了。”
我点头。
他说完,眼睛闭上了。身体开始透明,像是被火光蒸发。最后一点痕迹化成灰,飘进火焰里。
我站起来,面向焚化炉核心。
倒计时停在00:00:30。
三十秒。
我摸出最后一根试剂管,空的。拧开盖子,把银环碎片放进去,重新封好。这是我留下的钥匙。如果还有人能找到这里,如果还有人愿意重启系统,它会派上用场。
火焰越来越高。
容器彻底塌了,液体流进沟槽,发出滋滋声。胎儿的轮廓在火中挣扎了一下,然后静止。全息影像最后一次闪现,林晚的脸出现,笑容凝固。
她说:“你不该拒绝妈妈。”
我没说话。
我举起相机,对着火焰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所有红睡裙女孩抬起头。她们的脸在火光中变得清晰,每一张都是七岁的模样。她们张嘴,一起唱起一首童谣。
音调很慢,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站在原地,听着。
歌声中,我听见林昭的声音。
她喊我姐姐。
我应了一声。
然后把试剂管放进风衣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
火焰吞没了整个炉口。
我后退一步,脚踩在一块松动的金属板上。下面有液体渗出,黑色,带着腥味。我低头看了一眼。
那东西还在往下挖。
我转身,看向通道出口。
红睡裙女孩们没有追上来。
她们跪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头低着,像是仪式结束后的沉默。
我迈出第一步。
第二步。
通道尽头有风,带着焦味和尘土的气息。
我走了五步,停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我回头。
陈砚的电笔从灰烬里滚了出来,停在焚化炉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