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地板上退成一条细线时,我正把那张红睡裙女孩的照片翻来覆去看了第三遍。陈砚的试剂盒还摊在桌上,紫外线灯照过指骨编号“07”的位置后留下的荧光痕迹还没完全消散,像一层薄雾浮在空气里。
我没碰它。
而是把照片压在台灯底下,调高亮度。玻璃反光里的图案之前只是隐约可见,现在清晰了些——一道扭曲的火焰纹,嵌在梳妆台背后的墙面上。那不是装饰画,也不是瓷砖拼接的缝隙,更像是金属铸件上的浮雕。
我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城市公共设施图册。翻到东郊片区,手指沿着殡葬服务标注滑动,停在一座已停用的火葬场平面图上。焚化炉外壁结构放大图旁,赫然印着相同的火焰纹样。
“找到了。”我说。
陈砚没抬头,正在清理显微镜载片。他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
“血迹是从地下进来的。”我继续说,“门缝下的信封边缘有轻微拖痕,送信人贴着地滑进来,说明他知道监控死角。b2车库第三根柱子背面有喷溅残留,方向朝坡道出口。”
他放下镊子,看向我:“你已经查过了?”
“十分钟前下去的。”我解开风衣袖扣,“用了测试剂,反应阳性。不是动物血,是人血,陈旧型,Ab型。”
他沉默了几秒,拎起工具箱:“走。”
地下车库比记忆中更冷。水泥柱投下的影子被头顶昏黄的灯拉得歪斜,我们绕到第三柱体背后,那片褐色污渍在试剂喷洒后泛出暗紫光泽。陈砚蹲下,从箱子里取出一瓶无色液体,轻轻刷在地面接缝处。
颜色开始变化。
漆面之下浮现出轮胎印,断续延伸向排水沟盖板。他掏出便携光源,斜角照射,纹路更加明显——纵向三道凸棱,中间夹两道波浪槽,属于特制承重胎。
“殡仪车用的。”他说,“市属车辆登记库里能对上的不多。”
他取出平板,接入局域数据库,输入花纹参数。匹配结果跳出:白色厢式车,编号b-1999,原属市精神疗养院附属殡服部,三年前报损注销。
“报损不代表不存在。”我盯着屏幕,“系统记录显示最后一次出勤路线是从疗养院运往东郊火葬场,之后再无回程记录。”
陈砚合上设备,刮取轮印边缘的一点残胶放入分析仪。等待期间,他忽然问:“你有没有闻到味道?”
“什么?”
“防腐剂。有点像福尔马林混了松节油。”
我也嗅了嗅。确实有,极淡,藏在潮湿水泥味后面。
分析仪提示音响起。成分列表中,“戊二醛衍生物”与“苯甲酸钠复合物”并列出现,下方标注:仅限火葬场遗体暂存区专用配方。
“它回来过。”我说,“不止一次。”
他点头,收起仪器:“今晚过去看看。”
天黑透了才出发。火葬场围栏西侧有一段塌陷,铁丝网被掀开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撞破的。我们顺着缺口进去,脚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声响。
焚化车间后巷的地面上,每隔几步就有一点暗红色反光。我举起相机,开启夜摄增强模式,画面里那些斑点连成一条断续的线,像是包裹不严的东西在移动过程中渗漏所致。
陈砚走在前面,手里握着一支信号干扰器。红外警报系统的红灯在他经过时短暂熄灭。
主车间门锁完好,但门槛上有新鲜划痕,像是金属部件反复摩擦留下的。他用撬具轻轻顶开一条缝,推门进去。
内部通道狭长,两侧是不锈钢门,通向停尸间。空气里那种混合气味更浓了。我跟着他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
就在接近第三个冰柜时,他忽然停住。
手腕上的银链紧贴皮肤的那一截突然冒起白烟似的热气,他猛地甩手,链子撞在墙上发出清响。他低头看,内侧已经泛红,像是被烫伤。
同一瞬间,我听见声音。
不是从耳边,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像一根针扎进听觉神经。
“你不该碰这些。”
女声,温柔,尾音微微上扬,和指骨录音里一模一样。
我转身,身后只有空荡的走廊。头顶的监控探头红灯闪了一下,前方不锈钢门映出我们的倒影——我的脸是正常的,可镜中的我嘴角正缓缓抬起,笑得不像自己。
陈砚也看见了。
他迅速摘下银链,塞进工具袋,低声说:“它知道我们在。”
我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扇门。刚才那一瞬,镜中我的右手似乎动了一下,指尖朝下,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而现实中的我两手都垂在身侧。
“再往前就是核心区。”我说,“如果那辆车真的来过这里,东西不会留在表面。”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停尸柜通常按编号排列,最近使用的会在前区。但如果是非法存放……可能会藏在备用管道或者检修夹层。”
我们继续向前。通道尽头是一扇双开门,标着“待检区”。门没锁,推开时发出滞涩的摩擦声。
里面比想象中整洁。六排冰柜整齐排列,表面光洁,像是近期有人维护。我走近最近的一个,拉开抽屉,空的。再拉第二个,同样。
第三个抽屉卡住了。
我用力拽了一下,抽屉猛地弹开,冷气涌出。底部有一道浅凹槽,形状不规则,像是曾经放置过什么物品,又被强行取出。槽边残留着一点纤维,深灰色,和我风衣的材质接近。
我伸手去取,指尖刚触到,头顶的日光灯忽然闪烁两下,熄灭了。
黑暗中,只有应急灯在远处亮着绿光。我们都没动。
几秒后,灯重新亮起。
陈砚已经拔出了随身带的多功能刀,刀刃展开到最长档。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凹槽边缘,然后从工具袋里取出一小片透明胶膜,轻轻覆盖上去,揭起时带走了微量附着物。
“送去快速检测需要时间。”他说,“但现在至少能确定——有人在这里转移过东西,而且不希望留下痕迹。”
我把那根纤维夹进证物袋,忽然注意到冰柜侧面刻着一行小字。不是打印标签,而是用手刻上去的,笔画歪斜:
“07未净”。
我指着那里:“这是什么意思?”
陈砚盯着那几个字,脸色变了。
“‘净’是指焚化程序。”他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容器在计划终止后都要走完最终流程——身体净化、意识剥离、骨灰回收。‘未净’就是……还没完成。”
我看着他:“所以这个柜子,原本是用来放我的?”
他没说话,只是把刀收回口袋,重新系紧工具袋的搭扣。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金属门被风吹动。
我们同时望向门口。
走廊依旧空着,但刚才那扇映出诡异笑容的不锈钢门,此刻表面起了细微涟漪,仿佛高温下的水面,倒影扭曲变形。我的影像在里面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门内的空间,一只手抬起来,指向最深处的一排冰柜。
陈砚抓住我的手臂:“别看。”
我没挣脱,也没移开视线。
涟漪持续扩散,直到整面门变成一片模糊的银色。然后,那声音又来了,这次带着笑意:
“念念,妈妈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