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我手中震颤,锈蚀的边角刮破掌心。血顺着指缝流进门缝,像被吸进去一样,消失得没有痕迹。背后控制台的电子音还在回荡:“你逃不掉的。”可我知道,这不是终点。
屏幕重新亮起时,没有投影,没有干尸,只有两个悬浮的选项框,一左一右,浮在控制台上方半尺处。左边是纯黑界面,中央浮着一行字:“成为母体”。右边是灰白底色,写着:“保持自我”。字体陌生,像是手写扫描后转成的电子体,笔画末端有轻微拖拽,像谁在写完后犹豫了一下。
我没有动。
七道黑影仍站在原地,姿势没变,但它们脖颈上的铜钥匙开始渗血。血珠不是往下滴,而是缓缓升起,悬在空中,排列成七点。我盯着那形状——北斗,和十年前我在疗养所档案室偷看到的星图一样。那天我拍了张照片,底片后来显影失败,只留下一圈模糊光晕。
我抬起残片,割开手掌。血刚涌出,我就甩向左边的“成为母体”选项。
血雾腾起,红得发暗,雾中浮现一张嘴的轮廓,轻轻开合。我没听清声音,但那口型我认得——是《摇篮曲》的第一句。小时候每晚睡前,风衣口袋里的录音笔都会放这段,我以为是房东留下的旧物。
我又甩了一滴血向右边。
血没蒸发,反而瞬间凝结成冰。冰面光滑,映出一个女孩的背影——红睡裙,赤脚,脊椎上插着七根银针,针尾微微颤动。她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但没声音。
我后退半步,把残片贴在太阳穴。金属冰得刺骨,电流感顺着颅骨爬进脑仁。我闭眼,逼自己回想七岁那年的手术室。消毒灯的光太强,我只能看见影子。林晚站在操作台边,手里拿着两个按钮盒,一个黑,一个白。她低头对我说:“选一个,就能活下来。”我当时选了黑的。后来他们说,那是“融合启动”。
我睁开眼。
选项还在。
我伸手,指尖离“成为母体”只剩一寸。就在我即将触碰的瞬间,七道黑影同时笑了。不是嘴角上扬那种笑,而是眼眶裂开,一直裂到耳根,黑色黏液从裂缝里涌出,落地后迅速凝成小人形状,全都面向我,齐声低语:“妈妈完整了。”
我猛地缩手。
黏液小人瞬间汽化,黑影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我知道,系统记录了这次试探。
我转向右边,手指缓缓移向“保持自我”。
指腹刚碰到界面边缘,地面突然龟裂。裂缝从控制台下方蔓延开来,像蛛网一样扩散。一股冷气从底下冲上来,带着铁锈和腐液的味道。然后我看见一只手——苍白,瘦小,指甲发紫——从裂缝里伸出来,扒住地板边缘。
接着是另一只。
红睡裙女孩慢慢爬了出来。她背上七根银针还在,针尖没入脊椎,针尾挂着细线,连着天花板。她抬头看我,眼睛全黑,没有眼白。她张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回答。
她开始往前爬,动作僵硬,像被线牵着。每动一下,银针就颤一下,血顺着针管流下来,在地板上画出七道细线。那些线最终汇聚到我脚边,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血还在流,顺着残片边缘滴落。我忽然想到什么,用带血的手指抹向“保持自我”的界面。
血迹刚沾上,女孩的动作顿住了。她脖子上的线绷紧,发出轻微的“吱”声。她抬起头,眼神变了——不再是哀求,而是惊愕,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我再抹一次。
她脊椎上的银针微微偏转,像是被我的血牵引着。
我明白了。b选项不是拒绝,是激活。它不会让我逃,但它让我能控制她。
我收回手,残片在掌心转了个方向,锋利的边缘抵住左耳银环。我用力一划,银环边缘割破耳垂,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痛感很清晰,不是幻觉。我用这痛提醒自己:我不是在选谁,我是在确认谁在操控选择。
控制台突然响起录音,是林晚的声音,但比平时慢半拍,像是卡带:“第七容器,选择即融合,无中间态。”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个选项开始变化。左边的“成为母体”浮现出林晚的脸,闭着眼,双手交叠在腹部,像在祈祷。右边的“保持自我”则显出林念的影像——七岁的我,穿着白裙,站在阳光下笑。可那笑容太标准,眼角没有纹路,是摆拍。
然后两张脸开始靠近,慢慢重叠。
林晚的轮廓覆盖在林念脸上,林念的眼睛变成林晚的眉形,嘴唇重合成一条线。最终,那张脸既不像林晚,也不像林念,而是一种融合态——皮肤太紧,五官位置微妙地错开,像是两张照片强行叠在一起。
黑影集体跪下,掌心的“7”字烙印开始发烫,冒烟,焦味弥漫。我太阳穴突突跳,耳道里渗出血丝,温热地滑进脖子。紧接着,七个声音同时在我脑子里响起,音调不同,性别不同,但内容一致:“选我。”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我抓起残片,直接插进相机接口旧伤处——那里还留着金属卡槽的痕迹。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没松手。电流顺着伤口窜进神经,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我闭上眼。
在黑暗中,我重新画出控制台的界面。A是吞噬,b是抵抗。A让我变成林晚的延续,b让我留住林镜心的身份。可无论选哪个,终点都是“完整”。系统不需要我赢,它只需要我承认——我就是母体。
不是容器,不是载体,不是工具。
是母体本身。
我拔出残片,血从伤口涌出。我抬起手,让血滴在两个选项之间。
血珠悬在半空,没落向任何一边。
我睁开眼,看着那滴血。
它开始分裂,一分为二,分别飘向A和b。
两个选项同时亮起。
林晚的脸睁开眼,嘴角微扬。林念的影像抬起手,朝我伸来。
黑影的烙印烧得更旺,烟柱笔直升起,在空中扭曲成一个符号——像钥匙,又像锁孔。
我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走向选项,而是走向控制台正下方的地缝。那里,银针的细线从天花板垂落,连着女孩的脊椎。我伸手,抓住其中一根线。
线很细,但结实,像是金属丝。我用力一扯。
女孩发出一声尖利的哀鸣,不是从嘴里,而是从脊椎的针管里挤出来的。七根针同时震颤,血喷出来,在空中画出弧线。
我松手。
哀鸣戛然而止。
她趴在地上,不动了。
我转身,面对控制台。
两个选项还在发光,等待确认。
我举起残片,对准自己的左眼。
不是要刺进去,而是用它当镜子。
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左眼深褐,右眼浅灰,不再切换。它们同时映出两个选项的光。
我忽然笑了。
不是因为可笑。
是因为我终于懂了。
它们不是让我选谁当母体。
它们在等我说出那句话。
我张嘴,声音很轻,但足够让控制台听见:
“我就是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