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暖阳,似乎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女儿的陪伴,林晓月的融入,周雨涵带来的专业气息,让“古丽之家”的小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我们仿佛正航行在一片平静而充满希望的海域,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角色带来的满足感中。然而,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总是在不经意间涌动,考验着看似坚固的航船。
裂痕的出现,源于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关于一批新烧制陶器的定价。
这批陶器是林晓月在买买提大叔的默许和阿娜尔古丽的鼓励下,参与设计并部分参与制作的。她将学院里学到的现代构成理念与“古丽之家”的传统纹样进行了大胆结合,设计了一套三件套的茶具,器型简约流畅,釉色是实验性的青灰渐变,烧成效果出人意料地好,既有现代美感,又不失手工的温度。大家都为这次成功的尝试感到高兴。
问题出在定价会议上。按照惯例,由我根据成本(材料、工时、烧制损耗)和“古丽之家”一贯的品牌定位,初步拟定一个价格区间,然后与阿娜尔古丽和买买提大叔商议确定。
我仔细核算后,提出了一个我认为合理的价格。这个价格略高于我们的常规产品,但考虑到设计的独特性和实验釉的成功,我认为是物有所值的。
阿娜尔古丽看了价格后,却微微蹙起了眉头。“陆航,”她沉吟了一下,说,“这个价格,是不是有点保守了?这套茶具的艺术性和独特性非常突出,完全可以作为我们探索新方向的标杆作品。我觉得,价格应该更能体现它的价值,至少再提高30%。这也有助于提升我们品牌的整体形象。”
我愣了一下。提高30%?这个幅度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解释道:“我理解它的艺术价值,但我们的客户群大多是基于对传统手艺的认同和喜爱而来,价格突然跳涨这么多,会不会让他们觉得难以接受?我们得考虑市场的接受度。”
“市场接受度是需要培养的。”阿娜尔古丽的语气带着一丝她惯有的、对美学价值的坚持和自信,“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满足现有客户的消费水平上。要想让‘古丽之家’走得更远,必须敢于为真正的创新和艺术价值定价。否则,我们和那些流水线上的工艺品有什么区别?”
“但这不仅仅是艺术价值的问题!”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连日来处理琐事积累的疲惫和压力,让我有些急躁,“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意!我们要付房租、买材料、维持生活!过高的定价万一滞销,资金周转会出问题!我们不能只盯着阳春白雪,忘了脚下的路!”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尤其是“阳春白雪”和“脚下的路”这样的对比,显得格外刺耳。小院里瞬间安静下来。林晓月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萌萌也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买买提大叔抬起眼,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缓缓移动,昏黄的眼睛里带着忧虑,但他没有开口。
阿娜尔古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受伤的情绪。她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陆航,”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一样冷,“所以在你眼里,我坚持艺术价值,就是不懂柴米油盐的‘阳春白雪’?我为品牌长远发展考虑,就是忘了‘脚下的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试图挽回,但语言苍白无力。
“我明白了。”阿娜尔古丽打断我,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套引起争议的茶具,又看向我,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价格的事,你按你的想法定吧。你是负责运营的,你更‘懂’市场。”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阿以旺里间,关上了门。那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小院凝固的空气里。
整个下午,小院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我心神不宁,处理事情频频出错。林晓月识趣地带着萌萌去古城里写生了。买买提大叔始终沉默地坐在他的矮榻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一块陶片,眉头紧锁。
傍晚,阿娜尔古丽才从里间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睛有些红肿。她开始默默整理她的摄影器材,准备进行傍晚的拍摄工作。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我知道,问题远不止于一次定价的分歧。那只是导火索,引爆了长期积累的、关于理念和角色认知的深层矛盾。我习惯于从现实和风险控制的角度思考,希望稳步前行;而阿娜尔古丽则更倾向于从艺术价值和品牌高度出发,敢于冒险和突破。过去,这种差异是我们的互补优势,但在压力和不经意的言语伤害下,它变成了一道尖锐的裂痕。
我意识到,我那些话不仅否定了她的专业判断,更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和为“古丽之家”付出的热忱。她不仅仅是记录者,更是“古丽之家”美学灵魂的塑造者之一。我的反驳,无异于在质疑她存在的核心价值。
夜深了,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星斗,心中充满了懊悔和迷茫。夏天的风本该是温暖的,此刻吹在身上却带着凉意。一道裂痕,不仅出现在我和阿娜尔古丽之间,也可能出现在“古丽之家”赖以生存的根基上。如何修补这道裂痕,如何重新找到平衡,成了这个夏天留给我的、比任何商业难题都更严峻的考验。我知道,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但小院里的光,是否还能如往常一样温暖明亮?
(第五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