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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却驱不散骨髓里透出的那股寒意。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街景熟悉又陌生地掠过。沈清莲安静地坐在后座,身旁放着一个小小的、半旧的帆布行李袋,里面装着出院时收拾的寥寥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以及同学们探病时送的一些水果和零食——这些都被她仔细地收了起来,未来或许用得上。

开车的是街道办事处的张阿姨,副驾驶坐着班主任李老师。两位中年女性一路上都刻意放柔了声音,说着一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试图驱散车内的沉闷。

“清莲啊,别怕,以后街道就是你的娘家,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阿姨。” 张阿姨从后视镜里看她,眼神里满是怜悯。

“学校那边都安排好了,宿舍也收拾出来了,你先回去拿点必要的东西,今晚就可以住过去。同寝室的都是好孩子,会照顾你的。” 李老师也回过头,温声道,“课业别担心,落下的功课,老师们会抽时间给你补。身体最重要,先养好。”

沈清莲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手指纤细苍白,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偶尔在两位长辈问话时,简短地回答一两个字,或者点点头。大部分时间,她都沉默地望着窗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有种易碎的脆弱感。这份沉默和疏离,落在李老师和张阿姨眼中,自然是遭受重大打击后尚未走出的表现,于是她们叹息着,也不再过多打扰她。

车子驶入“温馨家园”破旧的大门,停在沈清莲家所在的单元楼下。熟悉的、带着霉味和垃圾酸腐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楼下花坛边,有几个正在晒太阳、扯闲篇的老太太,看到车子停下,看到从车里下来的、苍白瘦削的沈清莲,以及陪在她身边的街道和学校的人,议论声顿时低了下去,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好奇、同情、些许的畏惧,还有不易察觉的、对“晦气”之事的避讳。

沈清莲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低着头,拎着那个不大的行李袋,跟在李老师和张阿姨身后,慢慢地走上楼梯。脚步有些虚浮,像是久病初愈,又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踏在熟悉又陌生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三楼,四楼。401的门牌,锈迹斑斑,沉默地悬挂在那里。门板上,还残留着那天凌晨暴力撞开时,门框边缘木头崩裂的痕迹,以及几个模糊的鞋印。警方勘查结束后,物业简单修理了门锁,但破损的痕迹还在,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提醒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张阿姨拿出街道出面暂时保管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她顿了顿,回头担忧地看了沈清莲一眼,柔声说:“清莲,要是不想进去,就在外面等,阿姨和李老师帮你收拾?”

沈清莲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扇门。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仿佛穿过门板,看到了里面的一切。然后,她极其轻微,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不……不用了,张阿姨,李老师。我……我自己可以。” 她顿了顿,补充道,“总要……面对的。”

这句话,带着认命般的哀伤和强撑的勇气,瞬间击中了李老师和张阿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好孩子,别怕,阿姨陪着你。” 张阿姨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淡淡霉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空旷气息的味道,率先涌了出来。不是记忆中熟悉的、混杂着油烟、廉价香水、烟酒和母亲气息的味道,而是一种……被彻底清理、消毒、通风过后,依然挥之不去的、属于“空置”和“发生过什么”的味道。

客厅里,窗户大开着,午后的风穿堂而过,吹动着旧窗帘微微晃动。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所有家具都还在原地,但明显被仔细擦拭整理过,表面光洁,却也因此显得格外冷硬,缺乏“人”气。沙发套被拆洗过了,颜色发白,有些地方洗得掉了色。地板也拖得很干净,反着光。

但有些痕迹,是清理不掉的。比如沙发靠背上一小块颜色略深的、洗不掉的污渍;比如餐桌上那个被沈清莲“昏迷”时额头碰过、边缘留下一点细微凹痕的位置;比如空气中,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依然隐约残留的、那甜腻腐败气味的幽灵。

整个屋子,异常安静。没有电视机的嘈杂,没有母亲醉后含糊的呓语或哭泣,没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甚至没有呼吸声。只有风吹动窗帘的窸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市井喧嚣。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静,充满了这个不足六十平米的空间。

沈清莲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告别。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过于平静的、近乎麻木的空白。但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落在李老师和张阿姨眼里,这自然是触景生情、强忍悲痛的证明。

“清莲……” 李老师上前一步,想扶住她。

“我没事,李老师。” 沈清莲轻轻避开她的手,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她迈步,走进了这个“家”。

脚步落在干净得反光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中被放大。她走到客厅中央,停下。这里,是她“昏迷”倒下的地方。她低头,看着脚下光洁的地砖,那里什么都没有,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投向沙发。那里,曾经躺着沈月柔逐渐冰冷的身体。沙发此刻空荡荡的,套着洗得发白的旧罩子,像一个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沉默洞穴。

她没有在那个位置停留太久,目光移开,看向母亲的卧室。门虚掩着。

“你妈妈的东西……” 张阿姨跟在她身后,语气小心,“警方取证结束后,街道派人来初步清理了一下,把一些……个人物品,暂时收拾到箱子里了。你看你是要留着,还是……处理掉?有些日常用的,你看有没有需要的,自己整理一下。贵重物品……唉,估计也没什么,都登记了,回头清单给你。”

沈清莲点了点头,没说话,朝着母亲的卧室走去。李老师和张阿姨对视一眼,没有跟进去,给她留出一点私人空间。她们走到阳台,低声商量着后续的安排。

推开卧室的门。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旧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床上光秃秃的,床垫上蒙着一层防尘的旧床单。衣柜门关着。梳妆台上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廉价的、落满灰尘的化妆品空瓶,和一把断齿的旧梳子。所有属于沈月柔的私人物品——衣服、鞋子、包包、那些劣质的首饰、床头柜里乱七八糟的杂物——都被收拾走了,装进了墙角两个半旧的大纸箱里,箱口敞开着,像两张沉默的嘴。

房间里同样弥漫着一种空旷的、了无生气的味道。阳光透过紧闭的窗户玻璃照进来,在积了薄灰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这里曾经充斥着的、浓烈的烟味、酒气、廉价香水味,以及沈月柔身上那种复杂的、带着颓败气息的个人味道,全都消失了。连同那个曾经在这里呼吸、哭泣、沉睡、醉生梦死的女人一起,消失了。

沈清莲走到纸箱旁,蹲下身。她没有立刻去翻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箱子里杂乱的物品。最上面是一件皱巴巴的、颜色艳俗的睡裙,那是沈月柔在家常穿的;下面压着一个边缘磨损的旧手包;再往下,能看到毛衣的袖子,袜子的边缘,还有半瓶未用完的、气味刺鼻的廉价雪花膏。

没有悲伤。没有怀念。甚至没有恨。心里空空荡荡的,像这间被搬空了的房间,只剩下灰尘和光影。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件睡裙粗糙的布料。触感冰凉。这就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全部了。一些穿旧的衣服,用剩的杂物,不值钱的零碎。和她的人生一样,潦草,廉价,最终归于虚无。

她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还没彻底沉沦的时候,偶尔也会坐在这梳妆台前,对着模糊的镜子,仔细地涂抹口红,然后转过头,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年轻母亲的明媚,问她:“莲莲,妈妈好看吗?” 那时候的口红颜色,似乎也是这么艳俗,但在记忆模糊的光晕里,竟也带上了一丝温暖的色调。那温暖短暂得像幻觉,很快就被后来无数个醉醺醺的夜晚、歇斯底里的哭骂、和令人作呕的交易淹没。

记忆的碎片冰冷而锋利,但划过心口时,已经不再流血,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她缩回手,不再看那些东西。

站起身,她走到衣柜前,拉开。里面也空了,只挂着几个空衣架,晃晃荡荡。底层堆着几个鞋盒,里面是几双款式过时、鞋跟磨损的高跟鞋。她合上衣柜门,发出“哐”一声轻响。

梳妆台的抽屉没有锁,她拉开。里面散落着几根用秃了的眉笔,干涸的指甲油,一把生锈的剪刀,几枚褪色的发夹,还有一些杂乱的、超市的购物小票和过期药片。在抽屉最里面,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凉的物体。拿出来,是一个小小的、塑料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边缘已经发黄卷曲。

照片上,是年轻的沈月柔,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条现在看来土气的碎花裙子,站在公园的假山旁,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眼神里还有未曾被生活磨灭的光彩。她怀里抱着一个大概两三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红色的兜兜裙,正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母亲垂下来的头发。小女孩的脸圆圆胖胖,眼睛很大,咧着嘴傻笑,露出几颗乳牙。那是她自己。照片背景里,还能看到一个男人的半边身影,穿着白衬衫,侧着脸,似乎正在对她们笑,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那是她早已没有任何印象的父亲。

沈清莲拿着相框,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阳光很好,母亲的笑容很真,她自己在咯咯傻笑,父亲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名为“家”的构图。多么温馨,多么……虚假。这张照片定格的那个瞬间,或许真实存在过,但在她漫长而灰暗的童年记忆里,早已被后来无数破碎的、痛苦的片段覆盖、侵蚀,模糊得如同隔世。

她看了很久,久到指尖被冰凉的塑料相框硌得生疼。然后,她抬起手,将相框翻转,用力掰开背面的卡扣。老旧的塑料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抽出那张发黄的照片,捏在指尖。

照片上的三个人,还在对着她笑。那笑容隔着漫长的时光和无法逾越的生死,显得如此遥远而讽刺。

她没有撕毁它。只是捏着它,走到窗边。窗户紧闭着,玻璃蒙着一层灰。她抬手,用指尖在灰尘上划开一小道痕迹,透过这模糊的痕迹,看着窗外同样灰蒙蒙的天空和对面楼斑驳的墙壁。

然后,她松开手指。

照片轻飘飘地落下,打着旋,落在积了薄灰的窗台上,正面朝上。三个人依旧在笑,只是被笼罩在灰尘里,显得更加陈旧,更加不真实。

她不再看它,转身走回纸箱旁。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来时准备好的、结实的黑色大垃圾袋。她开始整理母亲的东西。

动作冷静,迅速,没有一丝犹豫。那件艳俗的睡裙,扔进去。旧手包,扔进去。磨损的高跟鞋,扔进去。干涸的化妆品,生锈的发夹,过期的药片,褪色的丝巾……所有带着沈月柔印记的、无用的、廉价的物品,被她一件件,毫不留情地扔进黑色的垃圾袋。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吞咽。

她没有仔细分辨,没有拿起某件物品缅怀,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像清理一堆早已腐坏、招引虫蚁的垃圾,果断,决绝。两个纸箱很快见了底,黑色垃圾袋鼓胀起来,沉重而饱满,装满了过去的残骸。

最后,箱底只剩下一个用旧手帕包裹着的小布包。她拿起来,解开。里面是一些零散的硬币,几张皱巴巴的、面额很小的零钱,一个褪色的、印着俗气花纹的塑料发圈,还有……一张折起来的、有些油腻的纸条。她展开纸条,上面是沈月柔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一些数字和名字,后面跟着金额,大多是几十、几百,后面划着叉,表示还了,还有一些后面打着问号。是赌债的账本,或者说,是无数个绝望夜晚的碎片记录。最下面,用红笔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数字被反复涂改,越来越大,最后那个数字,触目惊心。是欠某个“王哥”的,正是遗书中提到的那位“船上王哥”。纸条边缘,还有几个模糊的、像是泪痕干涸后的印渍。

沈清莲的目光在那串数字和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冰冷。然后,她将纸条重新折好,连同那些零钱、硬币、发圈,一起,扔进了黑色的垃圾袋。手帕本身还算干净,她拎起来看了看,也扔了进去。

最后,她走到窗边,捡起那张落在灰尘里的全家福。指尖拂去表面的浮灰,照片上三个人的笑容再次清晰。她盯着看了几秒,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照片的一角,微微用力。

“刺啦——”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照片从中间被撕开,将那个模糊的父亲身影和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一分为二。她动作不停,继续撕扯,将照片撕成更小的碎片,直到变成一把无法辨认的、色彩黯淡的纸屑。

她走到垃圾桶边——桶是空的,也被清理过——松开手。碎纸片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小小的、无声的雪,覆盖了桶底。

做完这一切,她将装满杂物的黑色大垃圾袋口扎紧,拖到门边。然后,她走到自己的小房间门口,推开门。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简单,整洁,甚至有些过分冷清。书桌上堆着高高的课本和习题集,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窗台上一小盆绿萝有些蔫了,但还活着。这里是她最后的堡垒,唯一完全属于她的、可以喘息的空间。虽然小,虽然破旧,但至少干净,有序,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气息。

她没有立刻进去收拾,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里,是她策划一切、写下那封致命遗书的地方。也是她每次从外面那个令人绝望的世界逃回来后,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地方。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自己的、冷静而孤绝的气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将那个刚刚被“清理”过的、充满死亡和颓败气息的客厅和主卧,关在了身后。

走回客厅,李老师和张阿姨已经从阳台回来了,正低声说着什么,看到她出来,立刻停下话头,关切地望过来。

“清莲,收拾好了?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李老师问。

沈清莲摇了摇头,指了一下门边的黑色大垃圾袋,声音平静无波:“就这些……我妈的东西。没什么好留的了。麻烦张阿姨,帮我处理掉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麻木。

张阿姨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又看看沈清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心里又是一酸。这孩子,怕是伤心过度,连母亲的遗物都不愿留了,也是,留着睹物思人,更是痛苦。“好,好,阿姨回头就帮你处理了。你自己的东西呢?收拾好了吗?”

“我的东西不多,就一些书和衣服,我自己来就行。” 沈清莲轻声说,走到自己房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个大编织袋,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物品。课本,习题,笔记,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有那盏小小的台灯。她的动作不快,但很稳,没有遗漏,也没有犹豫,像在进行一项早已规划好的、例行公事般的作业。

李老师和张阿姨想帮忙,被她婉拒了。她们只好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沉默地整理行囊,那身影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孤单,也格外……坚韧。一种被巨大的不幸催生出的、令人心疼的早熟和坚韧。

东西很快收拾好了,不过一个编织袋,一个书包,便是她全部的家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可以被一阵风吹走。

“走吧。” 沈清莲拎起编织袋,背好书包,看向两位长辈,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像是强行拼凑出来的平静,“李老师,张阿姨,我们走吧。”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阳光依旧明媚地照着,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客厅空荡,寂静,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过。那些争吵,那些哭泣,那些令人作呕的酒气,那些绝望的沉默,那些精心策划的死亡气息……全都消失了,或者说,被清理、被掩盖、被这巨大的、虚无的寂静吞噬了。

这里不再有母亲,不再有令人窒息的压力,不再有需要警惕的债务和危险。枷锁,已被她亲手斩断。但同时,这里也不再是“家”了。只是一个空洞的、充满记忆幽灵的水泥盒子。

她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走向门口。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然后被关上的门扉隔绝。

楼道里昏暗依旧,但身后的401室,已然成为一扇紧闭的、通往过去的门。她拎着简单的行李,跟在李老师和张阿姨身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向外面那个依然喧嚣、却已与她隔了一层无形屏障的世界。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心里空荡荡的,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解脱后的轻松,只有一种巨大的、荒芜的寂静,像退潮后裸露出的、无边无际的、冰冷而坚硬的礁石滩。

新生?不,那太奢侈了。这只是一片废墟。而她,是这片废墟上,唯一沉默的、也是最后的守望者。路,还要继续往下走。背负着秘密,走向更深、更不可测的黑暗。但至少,第一步,她走出来了。从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家”,走向一个……暂且可以容身的、暂时的“住处”。

车子发动,驶离了“温馨家园”。沈清莲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城市的光影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脆弱无助的少女,心里正在冷静地规划着:学校的宿舍只是暂时的,她需要更多的钱,更安全的立足点,以及……处理掉母亲留下的最后隐患——那些赌债,还有赌债背后的人。而这一切,都需要她好好利用现在的“身份”,以及那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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