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星河是在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高度紧张的期待中醒来的。昨夜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图书馆门口那仓促而狼狈的一幕——自己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将包裹硬塞进沈清莲手里，然后像被鬼追似的落荒而逃。每一次回想，都让他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会怎么想？会把礼物扔掉吗？会觉得他莫名其妙、甚至恶心吗？还是会……有一点点喜欢？各种猜测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旋转，搅得他心神不宁。清晨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学校，一整天上课都魂不守舍，老师讲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另一角那个安静的身影。
沈清莲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低着头，沉默寡言，脸色苍白。但沈星河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她的眼神，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的空洞和死寂，虽然依旧没什么神采，但偶尔，在她抬头看向黑板或窗外时，眼底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类似于……恍惚或者沉思的情绪？而且，她今天似乎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和泪痕。这微小的变化，像一星火种，点燃了沈星河心中微弱的希望。
难道……她收到礼物了？而且……没有立刻丢掉？
这个念头让他坐立难安，一整天都在焦灼的等待中度过。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心跳如擂鼓般奔向图书馆。他既渴望立刻验证自己的猜测，又害怕面对可能出现的、最坏的结果。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阅览室，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熟悉的角落。
她已经在哪儿了。
依旧坐在老位置，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着书本。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冰冷疏离。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自己常坐的、能看见她的位置坐下。放下书包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他拿出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全部的感官都像雷达一样聚焦在斜对面那个身影上。他偷偷观察着她。她今天似乎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认真地写着什么，笔尖移动的速度比平时要稍快一些，侧脸在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偶尔，她会停下笔，微微偏过头，似乎是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放在文具盒旁边的一个……用浅灰色软布包裹着的小方块。
看到那个熟悉的灰色包裹完好无损地、甚至是被珍视地放在她的手边，沈星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狂喜的情绪像烟花一样在胸腔里炸开！她收下了！她真的收下了！而且没有扔掉！还带在了身边！
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却感觉书页上的字都在欢快地跳舞。
接下来的时间，对沈星河来说，是一种甜蜜而煎熬的酷刑。他如坐针毡，时不时就要偷偷瞄一眼沈清莲的方向，观察她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而她，除了那个无意识触碰包裹的小动作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看他一眼。
希望和失望像跷跷板一样，在他心里起伏不定。也许……她只是暂时收下了，并不代表什么？也许她只是觉得这东西有点特别，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就在这种忐忑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柔和，阅览室里的人也开始慢慢减少。闭馆的时间快到了。
沈星河开始有些气馁了。看来，是他想多了。也许她根本不在意，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他叹了口气，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心里充满了失落。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的沈清莲，也合上了书本，开始整理东西。她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沈星河的心又提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只见她将书本和文具仔细地放进书包，然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灰色的软布包裹。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在布料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然后，她并没有像沈星河预想的那样将包裹塞进书包深处，而是……握在了手心里。
接着，在沈星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清莲站起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而是……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她走得很慢，脚步轻盈，几乎听不到声音。午后的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她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脸颊，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
沈星河完全僵住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他一直默默注视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过来！越来越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看到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看到她握在身前、紧握着那个灰色包裹的、骨节有些发白的手。
她要干什么？她为什么走过来？是来把礼物还给我吗？是来告诉我不要再打扰她吗？一连串恐慌的念头闪过，让沈星河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指紧张地抠着桌面，连呼吸都忘记了。
终于，沈清莲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仿佛脚下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阅览室里很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沈星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听到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像羽毛拂过心尖：
“礼物……”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声音更轻了，却异常清晰，“……我很喜欢。”
轰——！
沈星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像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整个世界仿佛都明亮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女孩。
这……这是真的吗？他不是在做梦吧？她说了什么？她说……很喜欢？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仿佛是为了加强这句话的可信度，又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沈清莲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羞涩，抬起了头。
当她的目光，终于与沈星河那充满了震惊和狂喜的眼神相遇时，沈星河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沈清莲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极其浅淡、几乎算不上是笑容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有露出牙齿，甚至脸颊的肌肉都没有太大的牵动。但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猛地穿透了积压在她脸上已久的、厚重的冰霜和阴霾！
那双总是盛满了悲伤和空洞的眼睛，在此刻，因为这一点点微弱的笑意，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光彩。虽然那光彩依旧黯淡，却真实地存在着。眼波流转间，仿佛冰封的湖面，被春风拂过，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了底下清澈的湖水。
这笑容短暂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她很快就重新低下了头，耳根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但那一瞬间的惊艳和温暖，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沈星河的脑海里，心中。
冰河解冻，春花初绽。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沈星河彻底呆住了，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张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重新低下头的沈清莲，大脑完全宕机。所有的词汇、所有的反应，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他只会傻傻地、用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一下，又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节：“……嗯！”
除此之外，他再也做不出任何其他反应。巨大的幸福感和不真实感，将他冲击得七荤八素，魂飞天外。
沈清莲似乎也被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弄得有些无措，她飞快地低声又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立刻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阅览室，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沈星河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点头的姿势，呆呆地坐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突然回魂一样，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种无法抑制的、傻气的笑容，在他脸上迅速放大，最终绽放成一个无比灿烂的、毫不掩饰的狂喜表情！
她笑了！她对我笑了！她说她很喜欢！!
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他体内炸开，让他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欢呼几声！他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清晰的痛感传来，证明这不是梦！是真的！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晚上，沈星河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和魂不守舍的状态。他收拾书包的动作都是飘的，走出图书馆时差点撞到门框。回家的路上，他感觉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周围的街景都变得格外可爱。他反复回味着刚才那一刻的每一个细节——她走过来的样子，她轻声说话的语气，尤其是……那个短暂却无比珍贵的微笑。
那个微笑，像具有神奇的魔力，将他掉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焦虑、忐忑和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厚厚的冰墙，就在那个微笑出现的瞬间，被凿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缝。温暖的、充满希望的阳光，正透过那道裂缝，照耀进来。
这一夜，对沈星河而言，注定是无眠的。但他心甘情愿。他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脸上始终挂着傻笑，心里被一种名为“沈清莲的微笑”的蜜糖填得满满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而那个仓促逃离的女孩，在跑出图书馆后，靠在无人的墙角，捂着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回想着自己刚才那冲动又大胆的举动，以及那个男生傻愣愣的反应，心中第一次，没有涌起熟悉的厌恶和排斥，反而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微甜的波澜。
黑夜，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