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平竖要直,先里面,后外面........”
铛~铛~铛~
此时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
李固将手中石膏粉笔轻轻放下:“同学们,今天的识字课已经上完,希望你们回家好好练习,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二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童规规矩矩行完礼,便轰的一声作鸟兽散。
旁边的校长与一干老师满脸尴尬,有些胆小甚至已两股战战了。
桓靖远低声道:“这些娃娃要趁天还没完全黑,捡些枯草、牛粪回去,大的还要劈柴赶羊,还望殿下勿怪。”
李固摆摆手,朗声笑道:“你们做得很好!能让这些草原的野花野草弄到教室来上课,已是功莫大焉,此乃我燕北甲字第一号政务,有什么困难都可直入经略衙门当面向我汇报........”
他转头拍了拍桓靖远:“九管所有校长与老师都开绿色通道!路途远的,可直接上书本王!”
经略府长史躬身应承:“喏!”
在场众人都是连呼:大王英明!
呼~~
李固刚一出教室,便是冷风呼啸。
身上的毛呢大衣颇为保暖,只是将脸吹得生疼。
远处火光星星点点。
家中宽裕的孩童骑着骏马打着火把回家,而有些则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在旷野中踽踽前行。
李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此处最近的驿站为何没有修到学校门口!?怎的还有学生步行回家?”
桓靖远额头见汗,转头看向身侧里正。
噗通~
那没了一条胳膊的退伍老卒立刻跪倒,口中翕动半晌,却也没解释出个所以然。
“算了,回到衙门再详禀此事!”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火气:“我看还有学生赤脚上学,这样可不行,衙门里要拨下笔宝钱,让他们穿上鞋子!此事由长史亲自去办!”
桓靖远再次俯身:“喏!”
当下天已擦黑,经略衙门大小官员跟随李固骑马回返。
路上还要拜访几户牧民,看其家中越冬的各项物资是否准备充足。
这样高强度的巡查探访工作,就是这数月来经略使幕府的日常。
九管地域太过广大。
单单是衙门直接管辖的奚族旧地,东西或南北两端,以汗血神驹疾驰,从拂晓出发不停歇,也要跑到太阳落山才能勉强完成。
更何况,李固还要定期去往毗邻几管视察情况。
自桓靖远以下各署官都是咬牙硬撑。
有些出身高门的才俊,就因为受不了这苦,甚至都偷偷跑路了。
“咱们这叫‘跨时区管理’,苦确实是苦了些,但却有意义,靖远觉得如何?”
李固一行最后在附近官驿歇脚。
但他本人在用完饭后,还是拉着桓靖远处理政务,一般要到子时一刻才会休息。
“臣下听闻古时尧舜之治都是亲力亲为,甚至腿上体毛都因劳作而褪光,殿下这是效仿圣贤,希望北地复上古盛世!”
“你呀,也学滑头了。”
李固摇头失笑:“孤没那么伟大,只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但凡各处基层官员能给力些,哪用得着咱们天天如此奔波劳力?”
桓靖远皱眉不解:“臣下虽并未出仕,但阿耶日常作息却也不似这般,说句不客气的话,先父在时,已算当朝能臣,其余庸碌之辈更是远远不及!”
“你说的不错!”
李固脸上多了丝缅怀之色:“桓公实乃群臣表率,但孤却觉得,其也只是做了一个臣子的分内之事,当然我是说日常政务,其舍生取义之举当彪炳史册,万古流芳!”
桓靖远瞬间瞪大双眼,旋即苦笑道:“早知道殿下如此苛待僚属,某当日就留在老家不出来了。”
“哈哈哈~~你如今上了贼船,可是休想下去!”
他大笑着拍拍对方肩膀:“北境能否安稳,可都在你我肩膀上了,靖远当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
“大王何必如此自讨苦吃!?”
桓靖远眼中闪出点点光亮:“不说长安的贵人与各大军镇的节帅,就算是普通一郡之太守、刺史,整日间也多是吃酒饮宴、吟诗作对而已,天下真正在做事的有几人?圣人如今都天天躲在梨园不出来,夜夜醉生梦死。”
说到此处,他沉声反问:“如今盛世,殿下如此做,却是不得‘人心’。”
“盛世?”
李固脸带玩味:“于是就兵甲归库,马放南山?之前关中之兵烂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听说现在河东、陇右、朔方这样雄冠天下的军镇都已千疮百孔,昔日一兵三马,现如今甚至沦落到一人一马,旅帅以上都开始吃空饷、喝兵血,户部、太府的宝钱全都进了军头门的腰包,一旦事变,大唐还有可用之兵?”
桓靖远奇道:“如今除吐蕃之外,大唐已无强敌在侧,何来事变?”
“你这厮心里跟明镜似的,还要来诈孤吗?”
“还望大王明示。”
李固轻叹道:“当然是萧墙之祸。”
桓靖远故作惊讶:“如有边镇造反,也是朝廷之责,关咱燕北如何?”
“圣人下旨勤王,我等焉能置身事外?”
李固目光灼灼看向对方。
桓靖远丝毫不怯,与之对视:“我等乃朝廷眼中钉肉中刺,看其自败不是更好?最起码也来个坐山观虎斗,看风向再下注。”
“长史此言大逆不道。”
“大王自可将某绑了去朝廷邀功。”
“唉~~”
李固叹息不语。
桓靖远沉声道:“某还以为大王如此励精图治,是要亲自南下擒龙!”
屋内气氛瞬间降入冰点。
“靖远,过了。”
李固神情肃然,语气沉凝。
不管是出于本心还是背后有人唆使,这种赤裸裸的试探都是一种危险行为。
“臣下死不足惜。”
桓靖远俯身下拜:“只是九管上下如今就像一匹野马,其势如奔雷,其光如朝阳,兵甲犀利,资财丰厚,已渐呈化龙之势,再加上大王如此英明神武,麾下臣僚无不心中忐忑,起码腹心之臣当有所明示,不然妄加揣测,恐酿滔天之祸。”
话说到这里,李固终于明白对方的良苦用心。
他缓缓将其扶起,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还未发出去的手令。
“你看过之后,心中自有答案。”
桓靖远郑重揭过,片刻后,其双手微微颤抖,口中惊呼出声:“竟有此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