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归来后的几日,黑狱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仿佛有无数暗流在涌动。祁天运能清晰地感觉到,监视的目光更加密集,尤其是来自王府方向,那道属于厉容容的、带着探究与冷意的视线,几乎无处不在。
他深知,接风宴上的“意外”和鬼市中的“偶遇”,已经让这位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郡主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深深的疑虑。她绝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的试探或攻击,只会更加隐蔽和致命。
果然,这日黄昏,一名身着王府侍女服饰、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的少女来到馆驿,递上了一张散发着淡雅香气的烫金请柬。
“康监官,”侍女的声音不卑不亢,“郡主殿下于府中‘揽月台’设下薄宴,特邀监官前往赏月品茗,以慰监官远来劳顿,并答谢日前市集‘援手’之情。”
请柬上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落款正是厉容容。
祁天运心中冷笑,答谢?怕是鸿门宴才对。但他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惶恐,连连摆手:“这……这如何使得!郡主殿下金枝玉叶,奴婢卑贱之躯,岂敢与郡主同席?日前市集之事,更是奴婢分内之事,万万当不得郡主一个‘谢’字!”
那侍女似乎早料到他会推辞,淡淡道:“郡主殿下诚意相邀,康监官还是莫要推辞为好。否则,殿下若以为监官瞧不起我南疆待客之道,反倒不美了。”
话已至此,再推辞便是公然打脸。祁天运只好“无奈”地接过请柬,表示稍后便至。
打发走侍女,祁天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回到房间,紫月正在为他整理衣物,见状投来询问的目光。
“厉容容邀我去赏月,”祁天运将请柬丢在桌上,揉了揉眉心,“宴无好宴,怕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紫月拿起请柬看了看,美眸中闪过一丝忧色:“此女心思诡谲,手段阴狠,且擅长媚术蛊心,你此去务必万分小心。”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枚陆远钟所赠的“小挪移符”,塞到祁天运手中,“带上它,若有不对,立刻脱身。”
祁天运握住那冰凉玉符,又感受了一下怀中宝鉴碎片传来的温润气息,心中稍定,对紫月笑了笑:“放心,老子别的本事没有,保命和装傻的本事还是一流的。她要是来硬的,老子就跑,她要是来软的……嘿嘿,老子就给她来个油盐不进!”
是夜,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洒在黑狱城上空,却难以驱散那弥漫的魔气与阴森。
揽月台位于王府后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之上,视野开阔,可俯瞰小半个王府,却也显得格外孤高冷清。
祁天运在侍女的引领下,沿着蜿蜒的石阶登上高台。台上早已布置妥当,一张白玉石桌,两张锦墩,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茗。四周悬挂着轻薄的纱幔,在夜风中微微飘荡。
厉容容早已等候在此。
她今晚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并未穿着白日那般利落的劲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极其轻薄飘逸的月白色广袖流仙裙。衣裙的材质近乎透明,在月光下,能隐约窥见其下那玲珑有致、凹凸起伏的曼妙身段。裙摆以银线绣着繁复的蝶恋花纹,行动间,裙裾飞扬,宛如月下仙子,又似暗夜精灵。她如云的青丝并未过多束缚,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堕马髻,斜插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慵懒与媚态。
她并未施过多脂粉,素面朝天,却越发显得肌肤莹润,五官精致绝伦。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在月光下流转着朦胧的光泽,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情意与秘密,只需一眼,便能勾魂夺魄。
见到祁天运,厉容容嫣然一笑,那笑容纯净中带着一丝天然的媚意,起身相迎:“康监官来了,快请坐。”
她亲自为祁天运斟上一杯香茗,动作优雅,皓腕如玉,一股极其馥郁、带着异样甜香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弥漫开来,沁人心脾,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令人心神摇曳的力量。
“郡主殿下太客气了,折煞奴婢了。”祁天运连忙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坐在锦墩上,只坐了半边屁股,姿态卑微。
厉容容在他对面坐下,手托香腮,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声音酥软:“康监官不必如此拘谨。此处没有外人,你我抛开那些虚礼,如同朋友一般,赏月谈心,岂不惬意?”
她话语轻柔,眼神更是仿佛带着钩子,能将人的魂魄都勾出来。那弥漫的异香也越发浓郁,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入祁天运的鼻息,试图瓦解他的心神防线。
祁天运只觉得心头一荡,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小腹升起,眼前厉容容那绝美的容颜和诱人的身段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诱人。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声音有些干涩:“郡……郡主殿下身份尊贵,奴婢……奴婢不敢僭越。”
厉容容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媚意覆盖。她轻轻起身,来到高台中央,随着夜风,竟然翩然起舞!
没有乐师,没有伴舞,只有月光与清风相伴。她的舞姿曼妙无比,时而如弱柳扶风,时而如彩蝶穿花,广袖舒展,裙裾翻飞,那轻薄的衣服根本遮掩不住她火辣的身材,在月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旋转,都充满了极致的诱惑,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原始的渴望。
异香随着她的舞动愈发浓郁,仿佛化作了有形的丝带,缠绕在祁天运的周围,挑逗着他的神经,侵蚀着他的意志。
“康监官,”舞动中,厉容容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带着奇异的韵律,“你看这月色多美,人生苦短,何必总是拘泥于那些世俗礼法,委屈了自己?”
她的舞姿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贴近,几乎要贴到祁天运身上,吐气如兰:“以康监官之才,屈居人下,做一个区区太监,岂不可惜?我南疆地大物博,父王求贤若渴。若康监官愿意,容容可在父王面前保举,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她微微俯身,几乎贴着祁天运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甚至……容容认识几位隐世高人,或有秘法,能助康监官……重振雄风,恢复男儿之身……届时,你我再续前缘,岂不美哉?”
这许诺,这诱惑,直击人心最原始的欲望与最深的遗憾!权力、财富、美人,甚至是弥补残缺,重获尊严!对于一个“太监”来说,这几乎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祁天运呼吸骤然急促,脸色潮红,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那异香和媚术的力量,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防线。
就在他眼神即将彻底沦陷的刹那——
他怀中,那枚陆远钟所赠的玉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之意,如同醍醐灌顶,瞬间让他混乱的脑海清明了一瞬!
同时,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紫月那双清澈、温柔而坚定的眸子,浮现出与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份默默守护、不离不弃的真情,如同最坚固的磐石,镇守在他心湖中央!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他心底升起,那是《问心诀》在自行运转,守护本心!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下一刻,他脸上那迷离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悲愤、无奈与自嘲的惨然。他猛地站起身,踉跄后退两步,对着厉容容深深一揖,声音沙哑而充满了“痛苦”:
“郡主殿下!求您……求您别再戏弄奴婢了!”
他抬起头,眼中竟真的泛起了泪光(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装的):“奴婢……奴婢是个残缺之人!是天底下最卑贱的阉奴!什么高官厚禄,什么重振雄风……对奴婢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痴心妄想!”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状若癫狂:“奴婢此生,早已注定是陛下的奴才,是公主殿下的奴婢!能苟全性命,已是天大的福分,岂敢再有非分之想?!郡主殿下天仙般的人物,何必……何必在奴婢这污秽之人身上浪费心思?徒惹人笑话!”
他这番表演,情真意切,将一个“太监”内心的自卑、痛苦与无奈展现得淋漓尽致,更是将厉容容的诱惑直接定性为“戏弄”和“浪费心思”。
厉容容脸上的媚态瞬间僵住,舞姿也停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情绪崩溃、自怨自艾的小太监,那双勾魂的凤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审视。
她对自己的媚术极有信心,辅以特制的“惑心香”,便是心志坚定之辈也难抵挡。可眼前这人,明明前一刻已然意动神摇,为何下一刻却能爆发出如此“真挚”的悲愤与自嘲,硬生生将她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是他真的心志坚毅远超常人?还是……他隐藏得太深?
厉容容目光锐利如刀,在祁天运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但祁天运只是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良久,厉容容眼中的媚意与探究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兴趣。她轻轻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酥媚,却少了几分温度:
“看来,是容容唐突了。没想到康监官……竟是如此忠贞不贰之人。倒是让容容……愈发刮目相看了。”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意味不明:“夜已深,康监官回去歇息吧。我们……来日方长。”
祁天运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多谢郡主殿下体谅!奴婢告退!”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脚步踉跄地离开了揽月台,直到走下假山,远离了那浓郁的异香和令人心悸的目光,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好险!
这妖女的媚术,当真防不胜防!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月光下依旧伫立的高台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经此一事,厉容容对他的怀疑绝不会减少,只会更深。但至少,他暂时守住了心神,没有落入更危险的陷阱。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