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过,河东农业大学专家宿舍楼。
孙雨彤站在家门前,手指抬起又放下,反复三次,终究没能按下门铃。八年光阴仿佛在她与这扇门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陈峰站在她身后,双手提着礼盒,脚边还放着一个沉甸甸的整理箱。他刚想开口鼓励,门内传来何淑君带着期盼的声音:“老孙,门外有动静,是不是雨彤回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何淑君看到门外站着的女儿,眼眶瞬间就红了,“雨彤!真是我的雨彤回来了!”
“妈!”孙雨彤哽咽着扑进母亲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何淑君紧紧抱着女儿,轻拍着她的背,自己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孙雨彤抬起泪眼,望向几步外脸色紧绷的父亲,怯生生地喊道:“爸……对不起。”
孙学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随即又被硬生生压下,他板着脸,开口道:“你还知道回这个家啊,当初你执意要跟那个混账……”
他的余光瞥见门口提着礼盒、姿态从容的陈峰,到了嘴边的斥责戛然而止。他冷哼一声,侧过身,语气生硬:“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是想让邻居看笑话吗?进来再说!”
“孙伯伯好,何阿姨好!”陈峰立刻抓住时机,礼貌问好,同时提着东西,极其自然地侧身从何淑君和孙雨彤身旁挤进了屋内,好似回到自己家一般熟稔。
他一边放下礼盒,一边转身又去搬门口那个显眼的整理箱,嘴里还不忘继续“轰炸”孙学海:“孙伯伯,不瞒您说,来的这一路上,彤姐都在跟我念叨,说她小时候您是怎么教她认识各种植物,何阿姨做的饭菜有多香……听得我是既羡慕又感慨。”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落寞:“我打一岁起父母就牺牲了,长到二十五岁,还真没好好感受过什么是父爱母爱。我是真羡慕彤姐,有您二老这样优秀的父母。”
孙学海原本积攒了八年、准备倾泻而出的怒火,被陈峰这一连串看似不着边际,实则精准打断节奏的操作,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只能瞪着这个再次登门、脸皮颇厚的小子。
陈峰心中暗笑,昨晚针对这位农业专家,自己足足研究了一个多小时,查遍了网上关于他的所有消息,大概摸清了孙学海的性格——这位老教授虽然外表古板严肃,说话带刺,但骨子里是个典型的学者,对专业领域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与热忱,面对具体的农业问题时会立即进入到忘我状态。
更重要的是,从他在农大执教近三十年的经历来看,这位老教授向来以爱才如子着称,带出来的学生个个都对他敬重有加,这样一位重情重义的长者,内心深处对女儿的那份父爱定然从未消失,只是被倔强和失望层层包裹着,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打破坚冰。
陈峰知道初步目标达成。他不再给孙学海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打开那个整理箱,开始往外拿东西——不是昂贵的礼盒,而是一袋袋、一捆捆形态各异的农作物。
“孙伯伯,上次带来的那些土特产是彤姐精挑细选的。而这次带来的这些东西,可都是我亲自在田间地头和老乡家中挑选来的,请您给掌掌眼?”他说着,特意将一小袋色泽金黄的小米推到孙学海面前。
这一下,果然精准地命中了孙学海的专业领域。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那箱五花八门的农作物吸引了过去。陈峰趁机对何淑君和孙雨彤使了个眼色,何淑君心领神会,立刻拉着女儿,悄无声息地躲进了里间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男人。陈峰心里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战场”,他应对起来就轻松自如多了。
此刻,孙学海已经蹲在了整理箱边,皱着眉,带着专家审视的目光,翻看起那些袋子里的东西。
玉米、莜麦、红芸豆、新鲜的沙棘、晾干的京杏、黄芪、甘草……粮食、小杂粮、果干、药材,林林总总十几样,看似杂乱无章。
孙学海抓起一把莜麦,在掌心摊开,仔细观察颗粒的饱满度、色泽均匀度,又凑近闻了闻气味,甚至还捏起几粒用手指捻了捻。
他下意识地给出了专业评价:“颗粒还算饱满,色泽自然,有股纯正的麦香,干燥度也够。算是中等偏上的莜麦,好好筛选加工,有潜力。”
“孙伯伯您真是行家!”陈峰立刻送上由衷的赞叹,随即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不瞒您说,箱子里这些,都是我们河湾镇的产物。东西本身底子不差,可就是农户种植太分散,管理也粗放,品种退化、土壤肥力下降等问题都有,好东西卖不上好价钱,形不成产业优势,老百姓是守着宝山吃苦受穷。”
陈峰拿起那袋小米,语气沉重了些:“就像这小米,听村里的老人说,百多年前还是贡品,品质极佳。可现在,因为水土和种植方法的问题,品质、产量都大不如前了。”
孙学海沉默地听着,又从陈峰手中接过小米,仔细查看起来,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听进去了。
陈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和恳切:
“孙伯伯,我这次冒昧登门,厚着脸皮来拜访你,是来求你的!”
“求我?”孙学海抬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陈峰脸上,等着他的下文。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里间卧室里隐约传来的、母女俩压抑了八年终于得以释放的低语与啜泣声。
陈峰迎着孙学海审视的目光,语气真诚:“孙伯伯,河湾镇经历了大灾,现在百废待兴,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苦啊!我们想发展生态农业,打造特色农产品品牌,可缺技术、缺规划,更缺您这样的顶级专家指点迷津。孙伯伯,我代表河湾镇五万三千乡亲,恳请您这位真正的农业专家,能屈尊到我们那儿去看一看,帮我们找准方向,把这些好东西真正变成老百姓口袋里的真金白银。”
孙学海凝视着陈峰,眼前这小子的事迹,他在新闻上知道一些,特别是八月份的那则卫视新闻,这小子和林正阳省长同时出现在新闻里时,他就开始关注河湾那个小小的乡镇。只是那个混账东西主政宁州,他是不想踏足宁州半步。可是眼前这小子心系百姓,又是女儿最得意的学生,自己得好好思考下才行。
就在孙学海心思百转之际,里间卧室里传来何淑君的惊喜声:
“什么?雨彤,你怀孕啦?”
陈峰听到这声惊呼声,心中暗叫不好,不停祈祷孙学海不知晓陈阅川不能生育的问题,但是,从孙学海那愤怒的眼神里,陈峰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知道陈阅川的问题。
一声怒喝从孙学海口中吼出:
“孙雨彤,你给我出来,当面给我说清楚?”
说完,孙学海那吃人的目光瞬间落在陈峰身上,那眼神,好似在说:是不是你个混账东西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