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雨停了，但鸭鸭山市的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一块拧不干的抹布。殡仪馆的工作按部就班，仿佛那个雨夜的插曲从未发生。但林晏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值班室的电话，或是在工作时更加留意送来的每一具非正常死亡遗体，体内那份沉寂的灵觉如同绷紧的弦，随时准备捕捉异常的信号。
叶晚晴似乎也从那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只是变得更加黏着林晏，看他的眼神里除了往日的崇拜，更多了几分好奇和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她偶尔会旁敲侧击地问：“林哥，你那天是怎么看出夏姐姐那案子有问题的？就凭指甲和手腕吗？也太神了吧！”
林晏总是用“经验多了，自然敏感”或者“观察要细致入微”之类的话搪塞过去，并再次告诫她不要外传。他不想将这潜在的旋涡扩大。
这天下午，又一辆转运车停在了殡仪馆门口。送来的是一位独居的老矿工，林有德，六十出头，初步判断是前夜酒后失足，跌落矿区一个废弃的探坑，第二天清晨才被下矿的工友发现。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僵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劣质白酒和矿井下特有的霉尘混合的气味。
老马头交接时，摇着头叹息：“也是个苦命人，年轻时井下出事砸断了腿，落下残疾，老婆跟人跑了，就一个人鳏居，靠着矿上那点微薄的补偿和打零工过活，又好这么一口……唉，这么走了，也算解脱。”
林晏沉默地点点头，和叶晚晴一起将遗体推进操作室。林有德的遗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脸上刻满了生活艰辛的沟壑，皮肤是长期缺乏日照的苍白，夹杂着煤灰嵌入皱纹形成的永久性污迹。
开始进行常规清理。林晏的动作依旧稳定专业，但当他的手指触碰到老人冰冷、粗糙的皮肤时，一种与夏晓楠案件中那种尖锐、充满恶意的冲击感截然不同的异样感，再次悄然浮现。
这次的感觉更加微弱，更加模糊，像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化不开的憋屈和不甘，夹杂着一股被愚弄、被轻视的愤怒。这情绪很淡，却异常执着，如同矿坑深处不肯散去的沼气，无声地弥漫着。
林晏皱紧了眉头，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试图再次将这归咎于心理作用，告诉自己这只是对一个悲惨孤独老人命运的共情。但那种被“标记”过的感觉，那种与他血脉灵觉产生共鸣的微弱波动，让他无法彻底忽视。
“林哥，怎么了？”叶晚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什么。”林晏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清理仔细点，林大爷这辈子不容易，走得体面点。”
他更加专注地工作，仔细清理着老人指甲缝里比李福贵更加顽固的煤黑色污垢，擦拭着他脸上、颈上的尘垢。当他清理到老人那个破旧、洗得发白的帆布工作服口袋时，下意识地，他伸手进去摸了摸。
除了半包最便宜的卷烟，一个一次性打火机，口袋里空空如也。但就在他准备抽出手时，指尖触碰到了帆布内衬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粗线粗糙缝死的小角落。
心中一动。那种微弱的“不甘”感似乎在这一刻清晰了一瞬。
“晚晴，拿小剪刀和镊子过来。”林晏低声道。
叶晚晴虽然疑惑，还是立刻照办。林晏小心翼翼地剪开那些粗糙的线脚，手指探入夹层，摸索着，最终，指尖触碰到了一小片硬硬的、折叠起来的纸张。
他轻轻地将它夹了出来。那是一张被反复折叠、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超市购物小票，日期是半个多月前。小票本身平平无奇，购买的都是最基础的生活用品。但当林晏将它翻到背面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背面的空白处，用蓝色的、快要没水的圆珠笔，画着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的几何图形！
那图形结构简单，只有寥寥数笔，像是孩童的随手涂鸦，但其核心的旋转对称结构和几个关键的角度，与夏晓楠案件中他感知到的那个诡异、跳动的彩色图案，有着惊人的、绝非巧合的神似！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林晏的脊椎爬升。夏晓楠，一个从南方回来的年轻设计师；林有德，一个穷困潦倒、几乎与现代社会脱节的老矿工。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生活轨迹绝无重叠的可能，却在死亡前后，都与这个神秘的图案产生了关联！
这绝不是意外。这图案是一个标记，一个信号，一个……索命的符咒！
“林哥，这……这是什么？”叶晚晴也看到了那个图案，好奇地问，“林大爷还喜欢画画？”
林晏没有回答，他紧紧攥着那张小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脑海中，奶奶那严肃而忧虑的面容再次浮现，与眼前这简陋却致命的图案重叠在一起。这一次，他无法再逃避，也无法再用“巧合”来欺骗自己。
他体内的灵觉在清晰地警告他，危险已经再次降临，并且，它可能就隐藏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筛选着、标记着它的猎物。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小票抚平，夹进自己的工作笔记簿里。然后，他拿出手机，没有任何犹豫，拨通了陈锋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陈锋略带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林师傅？”
“陈警官，”林晏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这里，又发现了一些东西。关于那个图案的……新的线索。可能，不止夏晓楠一个受害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陈锋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