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片近乎凝滞的星域失去了准确的刻度。
玄奘依旧沉浸于真空冰晶的试炼,面色时而舒缓如悟大道,时而紧绷如临深渊。
悟空守在附近,金睛不时扫过师父与那枚诡异的晶体,更多的是警惕地观察着这片过于“和谐”的天地。
八戒无聊地快要把身边发光的苔藓薅秃了一小块,沙僧则沉默地擦拭着降妖宝杖,先前那番徒劳的发泄似乎耗尽了他大部分气力,只留下更深的茫然。
几乎同时,孙悟空猛地抬起头,火眼金睛中的金色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
“不对!”
他低喝一声,身形瞬间绷紧,
“周围的‘静’…变了!”
那一直笼罩天地、抚慰人心的硅晶共鸣音调,不知从何时起,掺入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杂音!
如同最完美的丝绸被撕开一道裂口,虽然细微,却足以破坏整体的和谐。
紧接着,远处几根高耸入云的硅晶巨柱,其内部流转的柔和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柱体表面甚至悄然裂开了几道蛛网般的细微纹路!
一直静立如古松、仿佛与整个环境融为一体的伯夷,第一次显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那超然物外的平静面容上,眉头骤然锁紧,澄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以及…深切的忧惧。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身旁一根正逐渐失去光泽的晶柱,感受着其中能量流的异常淤塞和衰败,喃喃自语:“…这不可能…‘静默’…在消散?”
“是熵增!”
悟空的声音斩钉截铁,火眼金睛已然看透了部分本质,
“任何封闭系统,哪怕再接近绝对零度,熵也终将增加!老头,你这套‘无为而治’的宝贝天地,它自个儿从内部开始崩坏了!”
伯夷猛地转头看向悟空,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一种信念根基受到动摇的震颤:
“无序…自生?秩序…自溃?”
他一直信奉的宇宙“无为自序”的真理,此刻正被铁一般的现实无情地质疑。
“不仅仅是内部!”
悟空抬手一指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星球稀薄的大气层,
“看到那些紊乱的引力波纹了吗?因为核心的故障,这片星域的时空结构正在产生异常的涟漪!它像灯塔一样,正在吸引附近小行星带里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再过不久,就有大家伙要撞上门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震动,仿佛星球核心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是…是那个巨人在清理的残骸区?”
八戒猛地跳起来,脸都吓白了,
“俺的老祖宗诶!那些石头块子砸下来,这水晶林子、这漂亮房子,还有咱们…不都得玩完?!”
沙僧握紧了宝杖,看向伯夷,又看向玄奘,最后目光落在悟空身上,等待着一个明确的指令。
逃避还是战斗?
这似乎不再是哲学问题,而是生死存亡的现实。
伯夷僵立在原地,面色苍白如星尘。
外部危机尚可归咎于外扰,可这源于系统内部、自发产生的崩坏迹象,以及由此引发的连锁灾难,彻底将他逼入了逻辑的死角。
坚守“无为”,意味着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维护的家园、这片他信奉的“自然秩序”典范,走向彻底的毁灭。
而出手干预…则意味着否定自己亿万年来所秉持的最高信念!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挣扎和沉默。
“师父!”
悟空看向依旧在冰晶试炼中挣扎的玄奘,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需要有人做出决断。
就在这时,玄奘膝上的“真空冰晶”忽然光芒微闪,内部星云流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玄奘紧闭的眼睑颤动,额角汗珠滚落,但他开口的声音,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历经挣扎后的沉静与力量:
“伯夷尊者!”
伯夷茫然地看向他。
玄奘缓缓睁开眼,眼中虽仍有疲惫,却更多了一份洞悉后的澄明:
“无为非不作为,乃不妄为。今系统崩坏在即,熵增自内而生,此乃宇宙法则之常,非外魔扰动。顺势而为,疏导纠偏,助其回归应有之平衡,此岂非更深层次之‘无为’?岂非真正顺应‘天道’?”
他字字清晰,如同硅晶敲击,叩问着伯夷的本心:
“若固守‘不干预’之表相,而任其走向彻底无序与毁灭,岂非最大的‘妄为’?岂非背离了尊者所追求之‘自然秩序’真义?”
伯夷如遭雷击,身躯剧震!
玄奘的话语,结合眼前铁一般的危机,如同最后一击,彻底撼动了他冰封般的信念壁垒。
他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痛苦,最终化为一种决绝的明悟。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却坚定:
“…汝言…甚是。见危不救,抱残守缺…非‘无为’,实为‘怠’为‘痴’!吾…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不再是超然物外的隐者,而像一位即将投身战场的工程师:
“星核深处,有一古老‘谐振器’,乃维持此星‘静默力场’之源。其核心能量回路因岁月悠久,已然淤塞衰败,需以外力贯通疏导!”
“悟空行者!”
他看向孙悟空,
“汝之力,至刚至阳,可为主攻之矛,冲击淤塞节点!然需极致精准,毫厘之差,恐致整体崩溃!”
“玄奘法师!”
他又看向玄奘,
“汝持冰晶,心念需为全局之锚,维持疏导过程中意识洪流之稳定,引导吾与悟空之力汇入正轨!”
“至于外部撞击之危…”
伯夷目光扫过八戒、沙僧和敖烈。
“交给我们!”
悟空立刻接口,语速飞快,
“八戒!沙师弟!敖烈!你们负责在外面拦截那些砸下来的破烂!沙僧,你用弱水操控的经验对付散碎石头!八戒,别偷懒,能吞多少吞多少,吞不了的就用耙子给我砸偏它!敖烈,用你的龙族力量尽可能稳定地壳,别让撞击引发大地震!”
“啊?!又是我干苦力!”
八戒惨叫一声,但还是手忙脚乱地去找他的九齿钉耙。
沙僧重重一点头,降妖宝杖嗡鸣作响,靛蓝色的皮肤下能量涌动。
敖烈长嘶一声,龙吟清越,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银白光辉,四蹄稳稳踏地,试图与星球深处那古老的龙魂取得更深层次的共鸣,以稳定大地。
“行动!”悟空喝道。
伯夷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生态穹顶深处,双手按在中心一根最为粗大的硅晶主脉上。
整个穹顶瞬间亮起复杂的幽蓝色能量纹路,地面打开一道向下延伸、仿佛由凝固光波构成的阶梯。
“随我来!”
悟空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玄奘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住膝上的真空冰晶,那刺骨的寒意再次袭来,但他眼神坚定,强行将意识与冰晶、与这片天地的脉动更深层次地连接,努力成为那个稳定的“锚点”。
深入地核的通道仿佛由光线编织而成。
伯夷与悟空很快抵达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
空腔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比、表面布满无数古老符文的暗金色金属球体——星核谐振器。
此刻,球体表面光芒晦暗,多处符文闪烁不定,甚至有些区域出现了物理上的裂纹,从中逸散出混乱的能量乱流。
“那里!”
伯夷指向球体一侧一个尤其暗淡、能量波动极其混乱的区域,
“核心淤塞点!悟空行者,就是现在!力量需凝练如针,破障即可,万不可过量!”
悟空眼中金芒爆闪,心猿之力以前所未有的精度高度凝聚于金箍棒之上,金箍棒仿佛化作一颗微型的恒星,散发出恐怖的能量波动,却又被极力约束着。
“给俺老孙——开!”
他一声暴喝,凝聚了心猿之力与精准控制的一棒,狠狠轰向那淤塞点!
星球之外,沙僧与八戒已然升空。
沙僧舞动降妖宝杖,搅动起稀薄的大气,形成一股股蕴含着弱水侵蚀特性的能量湍流,将较小的陨石碎片纷纷卷偏、粉碎。
八戒则现出部分本体,张开巨口,爆发出惊人的吸力,将大量碎石吞入体内特化的空间胃囊,吃得咣咣作响,边吃边骂:
“硌牙!真他娘的硌牙!”
敖烈龙爪之下银光扩散,如同巨大的网络渗入大地,努力平复着因外部撞击和内部能量冲击而变得不稳的地壳。
就在悟空的力量即将触及淤塞点的刹那,伯夷的双手猛地按在谐振器主体上,玄奘在地面紧握冰晶,三人之间通过伯夷的引导、玄奘的冰晶锚定、悟空的能量冲击,瞬间建立起一道脆弱而精妙的精神链接!
伯夷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将谐振器内部复杂的能量流实时共享;玄奘的意识则如同定海神针,承受着能量冲击带来的巨大精神反噬,并以冰晶的“静”之真意努力维持着链接的稳定;悟空则依凭着前两者的指引,极限微调着心猿之力的输出。
这是一场在微观世界的惊险舞蹈!
“有为”的狂暴力量与“无为”的精微感知,在“疏导回归平衡”这一共同目标下,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协作与平衡!
“轰——!”
一股淤积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混乱能量洪流,终于被悟空这一棒轰开缺口,猛地宣泄而出!
整个星球剧烈一震!
地表的硅晶森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和共鸣!
外部,最大的一块、犹如小型山脉般的陨石残骸,正拖着赤红的尾焰,呼啸着砸落!
千钧一发之际,星球外围的时空凝滞场因核心的疏通而瞬间恢复、甚至短暂增强!
那块巨大的残骸如同撞入无形的超级胶水,速度骤减,最终被沙僧和八戒合力引导,险之又险地擦着大气层边缘掠过,飞向遥远的深空。
危机…解除。
地下空腔内,星核谐振器表面的符文重新亮起,稳定而柔和的光芒流淌,那些裂纹在能量滋养下开始缓慢自我修复。
紊乱的能量流归于平顺,那令人不安的杂音消失了,硅晶森林恢复了和谐空灵的共鸣,甚至比以往更加纯粹、悠远。
悟空收回金箍棒,微微喘息,额角见汗,这种极致的控制甚至比大战一场更耗心神。
伯夷缓缓松开手,看着恢复正常的谐振器,眼神复杂,有欣慰,有后怕,更有一种…枷锁打破后的释然。
地面,玄奘长长吁出一口气,松开了紧握冰晶的手,那晶体依旧冰冷,但其内部的星云光点,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了一些。
静土依旧,但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