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李小北拖着略显疲惫却依旧轻快的步子回到了家。
小院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烛光。
他刚推开院门，就听到母亲那带着心疼又有些絮叨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你是没见着，天不亮就往外跑，城南永春家、码头工地、还有那夜校，一天到晚脚不沾地。我这一天到头，也就晚上这会儿能听见他点动静，说不上三句话，倒头就睡。人是累瘦了些，可你弟弟那精神头，足着呢！眼睛里都有光，忙活得那叫一个开心……”
李小北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知道娘又在跟人念叨自己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屋门口，正要扬声喊“娘，我回来了”，却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看见院子里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窗棂透出的微光，默不作声地擦拭着一把旧朴刀。
“哥？！”李小北惊喜地叫出声来，一天的疲惫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身影抬起头，正是李南风。
他比李小北大七八岁，面容轮廓硬朗，肤色是常年走动的黧黑，眉眼间带着一股沉静之气。
他话很少，看见弟弟，也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用沾了油的布巾，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刀身，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
“是小北回来了？”李母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身，脸上满是慈爱，“快进来，锅里给你留着热水呢。你哥今天刚押完一趟短镖回来，正好碰上我在念叨你。”
李小北几步蹿到李南风身边，像小时候一样挨着他坐下，兴奋地问：“哥，这趟还顺利吗？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捎个信儿？”
李南风放下布巾，将朴刀归入旁边的旧皮鞘，这才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声音低沉平稳。
“顺利。傍晚刚到。”言简意赅，回答了所有问题。
他的目光在李小北虽然疲倦却亮晶晶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件沾了点灰土的短衫，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里有关切。
李母也跟着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件正在缝补的衣裳，接着刚才的话头对李南风说，“南风，你瞧瞧你弟弟，自打你走后，跟着个码头上干活的什么盟，忙活起来，整个人都像上了旋转的陀螺一样，我是又心疼又……又高兴。”
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以前虽说也懂事，但总归是个半大孩子心性，现在可好，算账、管事、帮衬邻里，样样拿得起来，别人都开玩笑叫他‘大总管’了！我看他那小样子，还挺受用。”
李小北被母亲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娘，我没那么厉害，就是帮着干点活儿。”
李南风静静地听着，目光再次落在弟弟身上，这次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伸手，那布满粗茧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李小北的肩膀，感受了一下他结实的筋骨，然后才开口道，“忙点好。身子吃得消就行。”
这话勾起了李小北的记忆。
他们李家祖上，曾是开封府小有名气的镖师，据说祖爷爷那一辈还在官办的镖行里挂过号，走南闯北，靠的就是一身硬朗的筋骨和扎实的功夫。
到了他们父亲这一代，家道虽然中落，镖局的营生也渐渐没了，但那身家传的本事却没丢。
李南风性子像祖辈，沉默坚毅，从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打熬筋骨，练习家传的拳脚和刀法。而李小北作为小儿子，父母原本没想让他吃这份苦，只想他识几个字，找个安稳营生。
但李小北从小就崇拜话不多却无比可靠的哥哥，像个跟屁虫似的，哥哥练功，他就在旁边有样学样。
李南风对这个弟弟，表面上看不出多热络，心里却十分疼爱。
见弟弟喜欢，他便在闲暇时，一点一点地教他。从最基础的扎马步、练气息，到简单的拳脚套路，如何发力，如何闪转，如何锻炼身体的协调和耐力。
他没有太多花哨的讲解，往往就是自己做一遍，让李小北跟着学，错了就用手势或者简单的几个字纠正。
“下盘要稳。”
“气要沉。”
“腰发力。”
就这么日积月累，李小北虽然没像哥哥那样得到父亲的真传，也没机会走南闯北历练，但那副从小打下的底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筋骨强健，反应敏捷，耐力也比寻常同龄人好上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能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却依然能保持旺盛精力的重要原因。
工地上那些重活，他起初不适应，但凭借着良好的身体底子，很快就撑了下来，甚至比别人恢复得更快。
“哥，我身子好着呢！”李小北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你以前教我的那些都没白学，现在干活可有用了！”
李南风看着弟弟自信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暖意，点了点头，“嗯。功夫是根本，别撂下。”
李母看着兄弟俩，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儿子沉稳如山，是小家的支柱；小儿子灵动如鹿，在外闯荡，充满朝气。她不再絮叨李小北的忙碌，转而问道，“小北，吃过了没？给你留的饭在锅里温着呢。”
“吃过了娘，在食堂吃的。”李小北说着，想起褡裢里给母亲带的饭，“哦对了，这是我给您带的，明天早上热热就能吃。”他把饭食拿出来递给母亲。
李母接过，嗔怪道，“我自己在家还能饿着？以后别老惦记着给我带，你自己吃饱吃好就行。”
李南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可靠。
他对李小北说，“去洗漱，早点歇着。”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哎，这就去！”李小北应着，欢快地跑去打水。
院子里，李母对李南风轻声说，“看你弟弟，虽然忙，心里是透亮的，高兴着呢。”
李南风望着弟弟忙碌的小身影，沉默地点了点头。
“娘，你身体要紧，早些睡吧。”李南风起身，将他娘扶起。
这个家，因为兄弟二人的各自努力和彼此支撑，即使在清贫中，也充满了踏实的希望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