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行至洞庭,月色铺满江面。
萧灵儿在舱中摆开江逸风新刻的象棋,连输三局后气得鼓腮:什么劳什子棋,根本不好玩,不玩了,不玩了。
江逸风笑着将吃掉的棋子掷入银盘:是你心浮气躁。他指了指棋路,方才这步若改走卧槽马,早该绝杀。
裴十三在舱角擦拭双剑,忽然开口:阿郎这棋路,倒像军阵之法。
军阵之法可没这般粗浅。江逸风漫应着,目光扫向案上舆图,忽然指着湘水支流,明日从此岔道走,可省半日路程。
萧灵儿凑近细看:这图上都没标水道呢。
昨夜向一块出恭的老舵工请教过。江逸风手指在舆图空白处划过,他说这处暗流需趁辰时过。
闻言,雪儿与萧灵儿一脸嫌弃样。
船身随着江波轻晃,舱外传来巡夜船夫哼唱的巴渝古调。
随着漕船行至郴州地界,两岸山色渐染苍翠。
江逸风命人在船头设了茶席,特请那广州信使王二郎前来叙话。
“二郎且坐。”江逸风执壶斟了盏擂茶,“这湘南的芝麻茶,与岭南吃法可相似?”
王二郎躬身接过陶盏,指尖微微发颤:“谢...谢阿郎赏茶。”
萧灵儿在旁剥着枇杷,见状笑道:“你莫紧张,阿郎又不会吃人。”
江逸风将果碟推近些:“听闻岭南有冯冼世家,不知如今是何光景?”
王二郎稳了稳心神:“说起冯家,须从梁武帝时说起了。
那时北燕皇族冯宝娶了俚人冼夫人,从此汉家兵法与俚人弩手合为一处。”他啜了口茶,话渐顺畅,“如今掌权的是冯子猷,据说是冼夫人玄孙,统领着三万弩手呢。”
“三万?”裴十三突然在舱顶出声。
“裴壮士有所不知,”王二郎仰头解释,“高凉兵团控着漠阳江漕运,崖州戍堡镇着海上商路。
朝廷授他高州都督世袭,实在多少有些逼不得已。”他忽觉失言,连忙噤声。
江逸风捻着茶末轻笑:“这般说来,岭南竟是冯家天下?”
“倒也不是。”王二郎压低声音,“汉官按唐律治城,俚人依峒规管寨。
前岁有个汉商在俚寨被杀,按俚规赔了三十头牛了事。若在广州城,早该问斩了。”
此时船过险滩,但见两岸峭壁上现出戍堡轮廓。王二郎指着一处石垒:“那就是冯家戍堡。
去年黑水帮的船在此遭劫,冯子猷命人缚了匪首,却按俚规只罚了五头牛。”
萧灵儿瞪大眼睛:“这岂不是纵容匪患?”
“小娘有所不知。”王二郎苦笑,“在俚人看来,劫商队如同山猎,赔牛已是大礼。
倒是要按唐律治罪,反会激起三十六峒联名抗议。”
江逸风望着戍堡上飘动的冯字旗,忽然问道:“那冯子猷与薛孤都督,可还相处融洽?”
王二郎茶盏微倾,洒出几点茶汤:“这个...冯都督常年驻守高凉,薛孤都督坐镇广州...就像...”他踌躇片刻,“就像这擂茶里的芝麻与茶叶,混在一处,终究各是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