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突厥,”多吉继续道,“听闻已在龟兹秘密会盟,刻下了藏-突厥双语的盟碑,碑文明明白白写着‘共分安西’,此碑文一旦流传开来,
弩失毕与咄陆五部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平衡,必将被彻底打破,争斗只会更烈。
届时,烽烟再起,唐军必然东西难以兼顾。”
听到此处,便是跟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开和汪植,也不由得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这吐蕃大相的手腕,当真厉害。
多吉最后压轴的消息,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还有那波斯萨珊王朝的遗脉,王子卑路斯,大相亦派人暗中联络,鼓动他在吐火罗(阿富汗)之地起兵,宣称要光复故国。
此举,足以牵制大唐安西乃至北庭都护府的大量兵力于西线。”
“卑路斯……”江逸风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竟难得地浮现出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追忆,有感慨,甚至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长安上空,巨大的彩色布囊,翻滚的烈焰,还有那个执着于复国、却对奇异格物之学有着近乎痴迷热情的波斯王子。
当年,正是这位落魄王子,帮他研究出特性极佳的希腊火与猛火油,助他完成了那短暂却震撼的“热气球”升空试验……那些一同在云端俯瞰大地的老友,如今安在?
世事无常,故人星散,没想到这位老朋友,竟还活着,而且再次被卷入了这天下棋局之中,成了吐蕃利用的棋子。
“人老了,是不是总喜欢回忆?”江逸风在心中无声地自问,那一闪而过的波澜迅速沉寂下去,恢复了一贯的深潭之态。
叶开按捺不住,催马凑近汪植,低声道:“汪师兄,这吐蕃大相,布局如此之大,东西南北皆在其算计之中,我大唐……处境堪忧啊!”
汪植面色凝重,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落在江逸风背影上,低声道:
“所以江兄才执意要深入此地吧。唯有知己知彼,窥其要害,方能寻得破解之道。只是……此行艰险,远超我等预期。”他看着前方与多吉谈笑风生的江逸风,心中对其深不可测的谋略,更添几分敬意。
高原的夜晚来得迟缓,夕阳的余晖将雪山顶峰染成瑰丽的赤金,良久不散。
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河谷扎营,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多吉若有所思的脸庞。
他看着不远处正与叶开低声交代着什么的江逸风,手中那串檀木佛珠捻动得比平日更快了几分。
白日里的交谈,如同在他心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难平。
他原本奉命招揽这能造“神雷”的奇人,更多是出于一种“奇货可居”的功利心态,为赞普、也为韦氏一族增添一份对抗噶尔家族的筹码。
但一番深入交谈下来,他隐隐感觉,这位江先生的价值,远不止于那惊天动地的“雷法”。
此人见识之广博,心思之缜密,对天下大势的洞察,竟让他这个自诩知晓不少吐蕃机密的心腹都感到心惊。
尤其是江逸风谈及吐蕃战略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仿佛不是在听陌生的敌国机密,而是在审视一盘早已铺开的棋局。
这种深不可测,让多吉在敬畏之余,更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想起了自己的主子,韦·松囊大人。
那位老谋深算的贵族,在逻些的暗影里,每每提及噶尔家族,尤其是大相论钦陵时,那压抑不住的、几乎能焚毁一切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