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的新魂已被接引往生,殿堂内只剩下庄休淡薄的魂体与侍立一旁的婉娘。空气中弥漫着新生后的寂静与一丝淡淡的离愁。
“恩公,您感觉如何?”婉娘关切地上前,她能感觉到庄休的魂体依旧极其虚弱,如同风中残烛,那轮回井反噬留下的法则伤痕如同蛛网般遍布魂体深处,触目惊心。
“无妨。”庄休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魂体传来的阵阵虚幻痛楚让他眉头微蹙。他尝试运转魂力,丹田(魂体核心)处那团新生的无常本源灵力黯淡无光,运转滞涩,每一次调动都牵扯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修为十不存一,魂魄根基受损,这便是强闯轮回井、逆转生死的代价。
“后土娘娘法旨,幽冥巡查使庄休,可前往‘还阳道’归位。”一名面无表情的鬼判官出现在殿外,声音冰冷地传达指令。
还阳的时候到了。
在婉娘的搀扶下,庄休步履蹒跚(魂体状态的飘忽)地跟着鬼判官,离开了轮回殿,穿过阴森肃杀的酆都街道,来到了城西一处戒备森严的所在。这里有一座巨大的、由黑白两色巨石砌成的古老祭坛,祭坛上方,悬浮着一个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柔和接引之力的光晕漩涡——还阳道。
此刻,祭坛周围已有数名气息强大的鬼差值守。庄休能感觉到,自己魂体深处那道幽冥契约的印记微微发烫,与还阳道产生了一丝联系。这是特权,也是枷锁。从此,他虽重返阳间,却已打上了地府的烙印,受其节制。
“踏入还阳道,便可魂归肉身。切记汝之职责,好自为之。”鬼判官说完,便退到一旁。
庄休最后看了一眼这灰暗的幽冥世界,心中百感交集。苏月已入轮回,了却了他最大的执念,却也留下永恒的遗憾。而他自己,则背上了一份沉重的责任和一副无形的枷锁。
“走吧。”他对婉娘道。
婉娘点了点头,她的魂体因后土娘娘的恩赐和这些时日的滋养,凝实了许多,已能随庄休一同还阳。
两人不再犹豫,迈步踏入那光晕漩涡。
嗡——!
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的时空隧道。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沉重感与强烈的吸力传来,四周的景象骤然清晰!
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身体传来的剧烈痛楚和沉重无比的束缚感!
庄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周身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道和感应电极,正是特案组基地医疗中心的最高级别监护室!
“庄顾问!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小陈猛地站起,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庄小子!”沙老洪亮却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虎目泛红,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你个混账小子!差点吓死老子!”这位铁汉,此刻也真情流露。
青松道长也快步上前,指尖搭上他的腕脉,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魂体归位……但魂魄根基受损严重!经脉枯竭,内腑震荡……更麻烦的是,魂体深处缠绕着一股极其阴寒霸道的法则伤痕……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刺痛。护士连忙用棉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床边,只见婉娘的魂体正静静地飘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阳间的一切,她的存在似乎只有庄休和修为高深的青松道长能隐约感知到。
“此事……说来话长……”庄休的声音嘶哑微弱,将地府之行、寻找苏月、强闯轮回井、与后土娘娘签订契约等经历,删繁就简地告知了沙老和青松道长。当然,他隐去了婉娘的特殊性,只说是地府安排协助他的鬼差。
听完庄休的叙述,沙老和青松道长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脸上写满了震惊、后怕与复杂。他们万万没想到,庄休这近两个月的“昏迷”,竟是魂游地府,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近乎逆天的事情!
“糊涂!糊涂啊!”青松道长顿足长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逆转生死,乃天地大忌!你……你竟敢强闯轮回井!如今魂魄受损,与地府结下因果,未来劫难重重!这幽冥巡查使的职责,更是步步惊心!你……你这是拿自己的道途和性命在赌啊!”
沙老也是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庄休的肩膀,虎目含泪:“罢了罢了!人回来就好!苏丫头能入轮回,有个好来世,也算……唉!”他不知该如何评价庄休这疯狂的举动。
“师伯,沙老,我……不后悔。”庄休看着两位长辈,眼神平静而坚定,“这是我必须走的路。今后的职责,我会承担起来。”
青松道长看着他眼中那历经生死后的沉淀与决绝,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既如此,你好生休养。魂魄之伤,非比寻常,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地府之事,我会向总部最高层秘密汇报,你的‘幽冥巡查使’身份,也将列为最高机密。”
接下来的日子,庄休在医疗中心的精心照料下,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恢复。肉身伤势在顶级资源的调理下逐渐好转,但魂魄的损伤却极难愈合。那轮回井反噬留下的法则伤痕,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魂力,让他修为恢复极其缓慢,且时常会陷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中。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以无常灵力一点点磨灭魂体内的法则伤痕,温养受损的根基。婉娘则化作一道无形的影子,守在他身边,她的通幽之体对滋养魂体有些许帮助,也能为庄休预警一些寻常人感知不到的阴邪气息。
一个月后,庄休已能下床行走,但脸色依旧苍白,气息虚弱。这天夜里,他正在静室调息,怀中那枚代表幽冥巡查使身份的玄铁令牌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一道信息直接传入他脑海:
“东郊老城区,第七号地铁线施工隧道,疑有阴脉泄露,滋生厉鬼,扰民伤生,速去查探处置。”
第一份职责,来了。
庄休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没有任何犹豫。他站起身,对静立一旁的婉娘道:“有任务了,走吧。”
新的身份,新的责任,新的枷锁。无常的旅途,在付出了惨重代价、了却一段因果后,踏入了一条更加身不由己、却也注定不凡的道路。窗外,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