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丝河的水面上，沉船碎木打着旋漂荡，河风裹着腥气和泥味往鼻子里钻。周老大的哭声哑得揪心，像被砂纸磨过，在岸边来回撞。方正站在泥地里，官袍下摆沾着泥水和草屑，皱着眉盯着河面——沉船炸了，清淤停了，周老大儿子生死未卜，船工们缩在一旁窃窃私语，手里的铁锹攥得发白，指节都露了青，明显是慌了神，这局得立刻破！
“方大人，咋整啊？”周文彬急得直搓手，额角的汗往下淌，“余党跑没影了，沉船残骸捞不上来，船工们都在收拾行李，说再不开工就散伙，去别处讨生活！”
方正没接话，目光扫过船工们的脸——年轻的急得跺脚，老的蹲在地上叹气，还有个妇人模样的，偷偷抹着眼泪，怀里揣着个布包，像是给孩子带的干粮。老船工王老汉佝偻着腰凑过来，声音沙哑：“方大人，俺们信你，可这活儿停一天，家里就少一天嚼谷，实在熬不起啊……”
“慌啥！天塌不下来！”方正突然开口，声音不算高，却压过了河风和抽泣声，“沉船能再挖，儿子能再找，清淤绝不能停！多停一天，苏州城就多一天被淹的风险，你们就多一天没活干！”
周老大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夜，脸上还挂着泪珠子，鼻涕都快流到下巴：“俺儿子都没了，还干个屁！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儿子未必没了！”方正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余党要的是阻挠清淤，不是杀你儿子！他们炸船就是想让你绝望，让你放弃！你真撂挑子了，才真中了他们的计！”
周老大愣住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话：“你……你这话啥意思？”
“炸船是幌子，转移你儿子才是真！”方正从怀里掏出一截干枯的芦苇秆，“这是从那瘦高个身上搜的，下游芦苇荡的特产，他身上除了这个，还有张画着破船的纸片——你儿子肯定藏在那儿！”
他侧身对禁军头领使了个眼色：“把人带过来！”
禁军押着被捆得结实的瘦高个过来，他脸上沾着泥，嘴角破了皮，腮帮子还肿着，显然是刚才审出了东西。“说！周老大的儿子藏在哪！”方正喝了一声。
瘦高个哆嗦了一下，眼神躲闪：“在……在下游芦苇荡的破船里……俺们只是奉命看着，没敢伤害他……”
周老大猛地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手指都掐进了肉里：“你说啥？俺儿子还活着？”
“活……活着！”瘦高个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俺们头领说了，只要你拦住清淤，就放了他……”
“狗娘养的！”周老大一拳砸在他脸上，鼻血瞬间流了下来，自己的眼泪却掉得更凶，这次是带着希望的急泪，砸在泥地上溅起小泥点。
王老汉赶紧拉住他：“周老大，别冲动！救儿子要紧！方大人能找出线索，就一定能把人救回来！”
周老大回头看向方正，眼神里满是恳求，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现在就派人去芦苇荡搜救！”方正当即拍板，“禁军分一半过去，务必把人安全带回来！剩下的人，跟我复工清淤！另外，我给大伙谋个长远活路——成立‘水运社’！”
“水运社？”船工们齐刷刷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还有几分好奇。
“对！水运社！”方正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洪亮得能传到河对岸，“官府出银子清淤、修河道，你们以自家船只为股，入社当股东！清淤后，水运社统一调度运丝、运粮的生意，利润按官府三成、船帮七成分！”
周老大眉头一拧，粗着嗓子问：“才七成？俺们累死累活跑船，凭啥白给官府三成？以前俺们自己跑，赚多少都是自己的！”
“以前你能跑多大的船？赚多少真金白银？”方正反问，伸手点了点河面，“现在河道淤得只剩丈宽，你那破船最多运十匹丝绸，刨去损耗和绸缎商压价，一趟能赚二两撑死！清淤后河道拓到三丈宽，能跑载重百石的大船，一趟能运五十匹丝绸，赚十两银子！”
他掰着手指头算账，语气直白：“扣掉三成给官府，还剩七两，比以前多赚三倍还多！而且官府免你们两成水运税，还帮你们联系生意——以前绸缎商压价，你敢反驳吗？以后有官府撑腰，谁敢压价，直接断他的水运路！这账你不会算？”
周老大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显然是听进去了。旁边的张二挠了挠头，小声问：“方大人，那清淤这半个月，俺们没活干，家里老婆孩子咋整？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官府管饭！管够！”方正拍着胸脯，声音掷地有声，“每天两顿干饭，白面馒头就咸菜，管饱！再给每人每天三文钱补贴！而且清淤的活优先雇你们，搬石头、挖淤泥，干一天给一天工钱，相当于赚双份钱！”
船工们立刻炸开了锅，议论声嗡嗡响。有个年轻船工站起来，嗓门挺大：“真能赚双份？那清淤这半个月，不光饿不着，还能给娃攒点学费！”
“俺看行！”王老汉点着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清淤后能跑大船，赚得多，现在还有饭吃、有钱拿，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俺们没啥不答应的！”
可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喊：“别信他！官府的话能当饭吃？现在说得好听，以后指不定咋变卦！”
方正循声看去，是个脸上带疤的年轻船工，正是刚才跟着周老大砸工地最起劲的。他站在人群后面，眼睛往河边的歪脖子树瞟，那树后藏着个小土包，像是有人埋伏。说话时，他的手还悄悄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
“你这话啥意思？”王老汉瞪着他，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拄，“方大人说话算话，之前承诺的口粮都给兑现了，咋会变卦？”
“谁知道呢！”疤脸船工梗着脖子，声音却有点发虚，“官府都是官官相护，现在让咱们入股，以后指不定咋压榨咱们！俺们还是自己干自己的，自由自在！”
有几个年纪大的船工被说动了，又开始犹豫起来，小声嘀咕着“万一变卦咋办”。方正心里一动——这疤脸船工不对劲，刚才砸工地时他最积极，现在大伙要松口，他又跳出来阻挠，十有八九是余党的卧底！
“你是不是余党的人？”方正突然发问，眼神锐利得像刀，“刚才砸工地，你第一个冲上去；现在大伙想通了，你又出来搅局，是不是怕水运社成了，你们没法阻挠清淤？”
疤脸船工脸色“唰”地变白，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更快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刀。“你……你血口喷人！俺就是为了大伙好！”
“为大伙好？”方正冷笑一声，对禁军使了个眼色，“搜他身上！”
禁军立刻冲上去，按住疤脸船工，从他腰间搜出短刀，还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银子、一张写着“搅黄水运社，事成重赏”的纸条，还有一块刻着“岷”字的黑木令牌。
“这是啥？”方正把令牌扔在地上，“还敢说不是余党？”
船工们都看呆了，纷纷往后退，离疤脸船工远远的，脸上满是厌恶：“原来他是内鬼！”“怪不得一直撺掇周老大闹事，真是坏透了！”
周老大又气又愧，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得脸颊通红：“俺真是瞎了眼，让这狗东西钻了空子，连累大伙！”
“现在醒悟还不晚！”方正说道，“水运社的规矩，我写下来，盖上官府大印，每个船工一份，签字画押，以后按规矩办事，谁也不能变卦！官府要是违约，双倍赔偿船帮损失！”
他让人拿来纸笔，当场写下章程：官府出银清淤修河，船帮以船只入股，利润三七分；清淤期间管饭+补贴，优先雇船工；水运社生意优先船帮成员；官府不得随意干涉运营，违约双倍赔偿。
写完后，方正盖上鲜红的知府大印，递给周老大：“你看看，有啥不满意的，咱们当场改！”
周老大接过章程，逐字逐句地看，越看眼睛越亮，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扬。王老汉和几个船工也凑过来，指着章程上的“双倍赔偿”，脸上露出喜色：“方大人，这章程太公道了！还能签字画押，俺们放心！”
“俺没啥意见！”周老大把章程揣进怀里，对着船工们喊道，“大伙都看到了，方大人是真心为咱们好！成立水运社，清淤复工，既能救俺儿子，又能让大伙赚安稳钱，俺们干不干？”
“干！”船工们齐声喊，声音震得河面上的碎木都晃了晃，刚才的犹豫全没了，眼里满是干劲。
“好！”方正大喊一声，“愿意去清淤的，跟我去工地；愿意帮忙搜救的，跟禁军去芦苇荡！咱们两头都要赢！”
船工们立刻分成两拨，年轻的大多跟着禁军往下游跑，脚步飞快，恨不得立马把人救回来；年纪大的跟着方正往筑堤工地去，手里的工具攥得更紧了。周老大也想跟着去救儿子，被方正一把拉住：“你是船帮首领，得留下来主持清淤，稳住人心！你儿子交给禁军，我保证把人安全带回来！”
周老大咬了咬牙，狠狠点头：“好！俺听你的！今天不把沉船残骸清完，俺就不歇！”
赶到筑堤工地时，工人们已经收拾好了工具，看到方正带着船工们来，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方正拎起一把铁锹，往淤泥里一插，溅起一片泥水：“兄弟们，清淤复工了！船工们也来帮忙，咱们一起加油，早日把河道修好，让苏州百姓不受水患苦！”
“好！”工人们和船工们齐声响应，铁锹铲泥的“唰唰”声、锄头砸石的“咚咚”声、船工们吆喝的号子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工地一下子热闹起来，之前的沉闷一扫而空。
周老大脱掉上衣，露出胸口斜跨的刀疤，抓起铁锹就往淤泥里铲，动作又快又猛，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往下淌：“俺们船工，别的不行，有的是力气！今天不把这些破木头清出去，俺就不吃饭！”
船工们也都干劲十足，有的用绳子套住沉船残骸往岸上拉，号子喊得震天响；有的用铁锹挖淤泥，一锹就是满满一铲；有的用筐子往岸上运，脚步匆匆却稳当。王老汉虽然年纪大了，也拄着锄头帮忙递工具、送水，脸上淌着汗，却笑得合不拢嘴。
方正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心里松了口气，却没敢掉以轻心——余党既然能安插卧底，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让人加强工地安防，又派了个衙役去芦苇荡打探消息。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工地的人都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浸得透湿，能拧出水来。方正让人送来绿豆汤，瓦罐里的汤带着凉气，喝一口沁人心脾，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
“方大人，你真是个为民办事的好官！”王老汉喝着汤，感慨地说，“以前官府修河，都是摊派劳役，还不给饭吃，只有你，不光管饭，还为俺们的长远打算！”
“俺以前错怪你了！”周老大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露出个憨厚的笑，“以为你是京里来的大官，不懂俺们的苦，没想到你这么实在！”
方正笑了笑，喝了口绿豆汤：“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当官，是为了做事！只要能让大伙有活干、有饭吃，苏州百姓不受灾，我就满足了！”
就在这时，一个禁军骑着快马赶来，脸上带着喜色，声音都透着激动：“大人！找到了！周老大的儿子在芦苇荡的破船里，安然无恙，就是受了点惊吓，已经派人送回城里了！”
“真的？”周老大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绿豆汤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也顾不上捡，一把抓住禁军的胳膊，“俺儿子没事？没缺胳膊少腿？”
“没事！小公子就是饿了点，吓着了，现在已经能说话了，还念叨着要找爹呢！”禁军笑着说。
周老大激动得眼泪直流，对着方正“扑通”跪下，膝盖砸在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水，磕了个响头，额角都沾了泥：“方大人，谢谢你！你是俺们家的大恩人！以后你让俺干啥，俺就干啥，绝无二话！”
“快起来！”方正赶紧把他扶起来，“这是大伙齐心协力的结果，不用谢我！现在你儿子安全了，咱们更要抓紧清淤，不能让余党再有可乘之机！”
“俺明白！”周老大擦干眼泪，抓起铁锹又往淤泥里铲，劲头比刚才更足了，“今天俺们就把沉船残骸清完，明天就开始挖淤泥，争取早日完工！”
船工们也都更有劲了，吆喝着号子，干活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到了傍晚，夕阳把河面染成金红色，沉船的残骸终于被清理干净，河道露出了原本的轮廓，比之前宽了不少，看着就敞亮。
方正站在河边，看着清理干净的河道，心里踏实了不少。可就在这时，负责安防的衙役慌慌张张跑过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发颤：“大人！不好了！下游河边有几个蒙面人，正往河里扔麻袋，扔下去就沉了，不知道装的啥！”
方正心里咯噔一下——余党果然没罢休！这是想搞破坏！
“带人去看看！”方正立刻下令，“一定要拦住他们，查清楚麻袋里装的啥！”
他带着几个禁军和周老大，急匆匆往下游跑。远远就看到河边有五个蒙面人，正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往河里扔，麻袋落水时“噗通”一声，溅起不小的水花，还飘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住手！”方正大喊一声，加快了脚步。
蒙面人看到他们来了，立刻扔下麻袋就跑，钻进旁边的树林里没了踪影。方正让人去追，自己则走到河边，看着水面上漂浮的麻袋碎片，一股刺鼻的石灰味飘了过来，还夹杂着淡淡的腥气。
一个船工跳进水里，捞起一个没沉下去的麻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石灰和碎石，还有些发黑的草屑，摸起来黏糊糊的。“大人，是石灰、碎石，还有这草屑，好像是毒草！泡在水里会污染水源的！”
方正心里一沉——石灰遇水发热，会让河水变浑浊，还会灼伤皮肤；碎石会堵塞河道；毒草泡在水里，清淤工人喝了会中毒！这余党，真是狠辣！
“好毒的心思！”方正眼神冰冷，“他们是想让清淤工人中毒，让工程彻底停摆！”
周老大气得脸色铁青，攥着拳头骂：“这帮狗娘养的！俺们跟他们拼了！”
“别冲动！”方正拦住他，“他们人少，跑不远，禁军已经去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河里的麻袋捞上来，别让毒草泡坏了水源！”
“俺们来捞！”周老大立刻喊来几个船工，纷纷跳进水里，冰冷的河水浸得他们打了个寒颤，嘴唇很快就发紫了，却没人叫苦，一个个憋着劲往岸上拖麻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河边点起了火把，火光映着水面，也映着船工们忙碌的身影。他们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风一吹就打哆嗦，却没人停下，只想赶紧把这些害人的麻袋捞上来。
深夜时分，河里的麻袋终于捞得差不多了，堆在岸边像座小山。船工们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火堆旁取暖，却都松了口气。周老大递过来一碗热水，方正接过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驱散了不少寒意。
“方大人，辛苦了！”周老大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疲惫，却带着笑意，“今天多亏了你，不然俺们真不知道该咋办！”
“不辛苦！”方正笑了笑，“只要能把事办成，再辛苦也值得！明天咱们正式清淤，争取早日把河道修好，让水运社早点运营起来！”
周老大点点头，眼神坚定：“俺们都听你的！谁敢再来捣乱，俺们船工第一个不答应！”
方正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蜷缩在火堆旁休息的船工们，心里满是信心。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亮起一道红光，紧接着“砰”的一声，信号弹“嗖”地蹿上天，在黑夜里炸开，像泼了一盆血，映得河面都红了。
“这是啥？”一个年轻船工吓得跳起来，手里的柴火都掉了。
周老大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是余党的集结信号！他们要带人来犯了！”
方正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起来：“所有人拿起武器，加强戒备！禁军守住路口，船工们守住河边，别让他们靠近工地！”
船工们纷纷抓起身边的铁锹、锄头，脸上没了疲惫，只剩警惕，眼神坚定地盯着黑暗的树林。火把的光映着他们的脸，个个都憋着一股劲。
可树林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有脚步声，有马蹄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叮当”声，越来越近。余党到底来了多少人？是来破坏工地，还是来抢人？
方正握紧了手里的剑，眼神凝重地盯着黑暗的树林。夜风吹得火把“哗哗”响，火星子四处飞溅，一场恶战，已经近在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