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海,是万灵燃尽自我的余晖,此刻却化作了世间最坚韧的锁链,死死缠绕住那象征着终结与虚无的起源之口。
每一缕光丝,都是一个不屈的执念。
阿丙那面破碎的引魂幡在光中猎猎作响,墨生那支耗尽了最后一滴墨的秃笔在光中刻画,槐翁那虬结如龙的根须在光中蔓延……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残念,而是化作了同一个声音,在混沌的死寂中低语,震彻寰宇:“我在。”
一声我在,是向死而生的宣告!
深不见底的黑渊之中,一道道身影缓缓上浮。
它们是混沌的奴仆,是被虚无侵蚀了千万年的可悲造物,眼窝空洞,毫无神采。
然而,当那片名为“希望”的光海照亮了深渊的刹那,其中一具混沌奴的动作猛然一滞。
它那空洞的眼眶,竟直勾勾地望向了那片光海,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发出了连它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音节。
“我……叫……阿萤?”
名字。
一个早已被遗忘,本该彻底消逝在时光长河中的名字。
就在这个名字被记起的瞬间,一道璀璨至极的光丝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悍然洞穿虚空,缠绕在了它的身上。
那具被混沌能量侵蚀得不成人形的躯体,在光丝的包裹下,竟如冰雪消融。
腐朽与死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光。
下一刻,它化作一道决然的流影,以飞蛾扑火之姿,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片壮丽的光海!
它,回家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阿萤的回归,更多的混沌奴在光海的照耀下颤抖,它们在寻找,在回忆,在挣扎着喊出那个独一无二的,属于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陈九的识海之中,那本悬浮了万古的黑渊古书第十九卷,在光海的共鸣下轰然崩解,化作漫天尘埃。
紧接着,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古朴的虚影缓缓凝聚成形,其上,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血字如活物般流转,构建出新的封面——《灵引九卷·第二十卷:万念同祭》。
血字翻涌,一行冰冷的注释浮现在陈九心头:“可耗尽宿主寿元,令万界所有与之有过因果的残念,短暂共享宿主本源,获得片刻‘真我’,无视混沌侵死。每动用一次,宿主将永久性失去一段‘被世界记住的存在’。”
陈九感受着自己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力,感受着自己的“存在”正从世界的记忆中被一点点抹去,脸上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他望向那片因万灵回归而愈发璀璨的光海,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些逝去的英灵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您已无名,却成了万界之名。”
话音未落,光海之中,一道绝美的身影缓步走出。
她身着万千光丝织就的宫装,手持一柄晶莹剔透的光梭,正是镇界娘。
但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冰冷的界灵,她的眼眸中,倒映着万界的悲欢。
她抬起手,光梭在指尖轻盈地飞舞,一道道前所未有的光丝自梭尖延伸而出,贯穿了时空的壁垒,连接向诸天万界。
“我织的不是界,”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底,“是它们敢于再次喊出的名字。”
光丝所至,一个正在梦中哭泣的凡人,忽然看见自家那扇破旧的柴门前,再次亮起了温暖的灯火;一个在睡梦中呢喃的孩童,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语:“先生,天黑了,回家吃饭。”
一句“回家”,引动了万界众生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无数沉睡的、被遗忘的、深埋于心底的念想,在这一刻被同时点燃!
整个诸天万界,从凡人到修士,从花草到走兽,所有与那些残念有过交集的存在,他们的心念在镇界娘的光丝牵引下,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振!
轰——!
光海的亮度与广度,在这一瞬间,暴涨三倍!
那已不再是海,而是一片足以吞噬宇宙的,由“记忆”与“存在”构成的神圣领域!
渊心之地。
无始天尊立于那颗跳动不休的虚无之核前,面色阴沉如水。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虚无之核的掌控正在飞速减弱。
他伸出手,五指如钩,死死扣住虚无之核,试图以自身无上伟力将其彻底镇压。
然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抗拒自核内传来。
一个微弱、胆怯,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声音,在无始的灵魂深处响起。
“主人……我也想……被叫一声名字。”
无始瞳孔骤缩!
只见那坚不可摧的虚无之核表面,竟浮现出一张稚嫩的面孔。
它像一枚破碎的玉核,布满裂纹,但那双刚刚凝聚出的眼眸中,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您说,归于虚无才是永恒的安宁……”核灵的声音带着哭腔,它望向那透过层层深渊照进来的光芒,“可它们说,被记住,被呼唤,活着……才叫安宁。”
这是无始亲手创造的最强兵器,是他贯彻“万物归虚”理念的终极工具,此刻,这件工具,却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永恒之树下。
陈九盘膝而坐的身影已经变得无比模糊,仿佛一副快要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水墨画。
他的面容扭曲不定,光影交错,即便是对他熟悉无比的凤清漪,此刻也已无法辨认出他的轮廓。
他仿佛正在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最后一次触摸身旁的永恒之树,那棵承载了他与伙伴们无数记忆的巨树。
然而,他的手掌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粗壮的树干,仿佛他与这个世界,已经处在两个不同的维度。
就在这时,那片沸腾的光海之中,一道属于墨生的残念,手执一支由灰色光芒凝聚的残笔,在虚空中奋力写下了最后一行字。
“先生,我们记得您。”
字成的刹那,那支灰笔“啪”的一声,彻底化作飞灰。
但与此同时,一道崭新的、凝实无比的笔影,却在光海之中冲天而起!
那笔影横贯天际,以苍穹为纸,以光海为墨,开始书写一篇名为“存在”的最终章!
“吼——!”
得到了最后加持的光海,携着万界众生的心念,载着万灵不灭的意志,轰然压下!
那被誉为万物终点的起源之口,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被烈火点燃的薄纸,从边缘开始,寸寸崩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不!!!”
无始天尊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他孤注一掷,举起手中的虚无之核,欲将其掷出,以核爆之力抵挡光海的碾压。
可他举起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只见那颗破碎的玉核之中,不知何时,竟已浮现出万千星灵的残影。
它们曾是无始座下最忠诚的战士,如今,它们在光海的照耀下,同样找回了自己。
它们齐齐望向无始,用同一种平静而决然的语调,低声宣告:
“这一次……我们有名字了。”
咔嚓!
虚无之核,碎了。
无始天尊脸上的惊骇永远定格。
那毁灭性的力量并未向外爆发,而是向内坍塌,将他与他最后的疯狂,一同吞噬。
渊,闭合了。
那道贯穿了万古的黑暗裂痕,在光海的填补下,缓缓消失。
天外混沌深处,一只横亘了不知多少星系的巨大金色竖瞳,缓缓闭合。
一道威严而古老的低语,在维度之外响起,仿佛是对这场闹剧的最终评判。
“你镇的不是渊……是它们敢喊出的名字。”
光芒,开始散去了。
那片照亮了整个宇宙的光海,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化作亿万光点,重新洒落向诸天万界,回归到每一个凡人的梦境,每一寸被铭记的土地。
喧嚣落幕,黑暗退场。
天地之间,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寂静,那是一种比深渊更加深邃,比虚无更加彻底的宁静。
宏大的史诗落下了帷幕,神魔的悲歌已成绝响。
现在,只剩下属于人的故事,在等待一个安静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