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安安静静中,又缓慢地爬行了一小段。
疲惫如同湿透的棉被,沉重地压在小队每个人的身上。
这种压抑的感觉让每一个人连指尖都不想动弹。
而冰冷的空气又吸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幻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人颤抖。
李国华背靠着冰壁,仅存的右眼茫然地对着那道透过破洞射入的光柱。
光柱中飞舞的冰尘,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安静的雪。
然而,一种比疲惫和寒冷更尖锐的东西,正在李国华几乎被掏空的大脑里缓慢地、顽固地钻出来——
那是理智,是多年险死还生磨砺出的本能,在强行驱散着虚脱的迷雾。
他(李国华)不能停下什么都不动起来。
小队所有人都不能停下。
马权还躺在血泊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火舞昏迷不醒。
这穹顶本身也千疮百孔,更重要的是……
老谋士(李国华)侧耳倾听,除了身边刘波粗重的喘息和包皮偶尔无意识的抽噎。
现在外界是绝对的、令人心慌的安安静静。
但这种安安静静,并不意味着安全。
老谋士(李国华)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息刺痛了他的喉咙,却也带来了一丝清醒。
他(李国华)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朝着刘波的方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嗓音说着:
“刘波…赶紧从地上…起来…通道……看看通道……”
刘波抬起沉重的眼皮,灰白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刘波)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走向记忆中被他们用冰块部分封堵的出口。
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是一个可以窥见外界的缝隙。
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堵墙。
一堵厚重、坚实、散发着冰冷寒气的雪墙。
之前透入天光的缝隙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填满通道口的、被风暴压实的新鲜积雪,一直向上延伸,没入穹顶与雪层的交接处,深不见底。
这不再是松软的积雪,而是在巨大风压下形成的、近乎冰层的坚实障碍。
刘波用覆盖着骨甲的拳头砸了一下,只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响,雪墙上只留下一个浅坑,震落下些许冰屑。
他(刘波)猛然回头,看向李国华,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出口堵死了……而且还很厚实。”
这个结果,似乎早在李国华预料之中,但他干裂的嘴唇还是抿紧了一下。
老谋士(李国华)深吸一口气,用更加斩钉截铁(尽管依旧虚弱)的语气,说出了那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我们不能……久留在这个地。
这里……空气会越来越差……马权……也等不起。”
他(李国华)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
“我们必须……用手挖出一条出路,我们全部人才能出去。”
挖掘逃生。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冰冷的命令,瞬间击碎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虚幻安全感。
求生的本能,再次以另一种更残酷、更耗费体力的形式,压在了每个人的肩上。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资本哀嚎。
李国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老谋士(李国华)虽然看不见,但他能听,能记忆,能计算。
他(李国华)侧着头,仿佛在倾听穹顶结构细微的声响和空气微弱的流动。
“向…边上…左上……斜着挖……”他嘶哑地指挥,手指无意识地指向一个模糊的方向,说着:
“不能直上挖……那样雪会塌下来……会埋了我们所有人……”
刘波毫无疑问的是主力。
他(刘波)走到那面雪墙前,没有任何废话,覆盖着灰白色骨甲的双拳就是最好的工具。
刘波低吼一声,拳头如同重锤,猛地砸进坚实的雪墙!
“咔嚓!” 冰雪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第一块冻结的雪块被硬生生砸了下来。
但这只是开始。
后面的雪层依旧厚重,夹杂着冰凌,需要反复捶打、抠挖。
包皮被刘波那凶狠的挖掘方式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包皮!”李国华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严肃的说着:
“你负责清……清理碎雪……运到后面去……快……动起来!”
包皮脸色发苦,但在刘波偶尔扫过来的、带着疲惫却依旧慑人的目光下,他不敢反抗。
只能连滚爬爬地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刘波挖下来的大小雪块、冰碴子扒拉过来,再深一脚浅一脚地拖到穹顶内部空旷的角落堆放起来。
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刘波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破冰机器,每一次挥拳、每一次抠抓,都带着沉闷的撞击声和四溅的冰屑。
他(刘波)身上的骨甲在挖掘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冻毒带来的麻木感和骨甲生长痛似乎都被这机械性的重复动作暂时掩盖了。
此刻汗水从刘波的额角渗出,瞬间又被低温冻结成细小的冰珠,挂在他的眉毛和发梢上。
包皮则像是在泥潭里挣扎,动作笨拙,气喘吁吁,没搬几趟就开始叫苦连天:
“哎呦……不行了……这得挖到什么时候……手都没知觉了……”
“包皮,你给老子闭嘴……快挖!” 刘波头也不回,低沉地吼了一声,同时又一拳砸开一片冻结的雪壳。
包皮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大声抱怨,但嘴里依旧嘀嘀咕咕,动作也越来越慢。
李国华靠在冰壁旁,紧挨着昏迷的马权。
老谋士(李国华)看不见挖掘的进度,只能通过声音判断——
刘波喘息声的粗细,挖掘声的沉闷或清脆,包皮搬运时磕绊的脚步和抱怨声的大小。
他(李国华)时不时嘶哑地提醒一句:
“方向……偏右一点……”
或者
“小心……头顶……”
老谋士(李国华)的大部分注意力,则放在马权身上。
他(李国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着马权的鼻息,那气息依旧微弱,但似乎没有变得更糟。
这大概是唯一能让老李稍微安心一点的消息。
他(李国华)必须尽快把马权带出去,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能想办法尽快救治。
刘波与包皮的挖掘还在缓慢而痛苦地推进。
一条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雪道,逐渐向斜上方延伸。
刘波庞大的身躯堵在最前面,负责最艰难的开路。
包皮跟在他后面,负责将碎雪往后传递,再由等在后方的李国华(尽可能地)将其推到更后方。
随着雪道深入,从穹顶破洞透入的那点可怜的光线逐渐消失。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只有身后洞口方向还有一点微光,但也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尽的冰雪吞噬。
空气变得污浊,带着冰雪的寒意和众人呼出的、带着体温的湿气,混合成一种令人胸闷的窒息感。
喘息声在狭窄的雪道里被放大,变得更加沉重和急促。
“天啦,我……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包皮在一次传递雪块时,终于彻底脱力,瘫倒在冰冷的雪道上,带着哭腔嘶喊:
“让我歇歇……要不然我会死的……我真的会累死在这里面的……”
刘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黑暗中传来他更加粗重的喘息。
他(刘波)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用自己的拳头,更加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砸向前方未知的黑暗。
因为刘波知道,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如果停下来,那就是所有人都在等死。
李国华在后方,听着包皮的哭嚎和刘波沉默却坚定的挖掘声,心中焦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老谋士(李国华)只能嘶哑地鼓励,或者说,是命令:
“坚持……就快到了……包皮,赶紧站起来,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
在机械性的挖掘中,刘波忽然动作一滞。
他(刘波)感觉到,前方传来的触感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不再是那种坚实、需要全力才能破开的阻力,而是带着一点……轻微的松动感?
而且,刘波似乎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他们喘息和挖掘声的……气流声?
非常非常轻微,好像是错觉又像是真实。
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间灌注到刘波几乎麻木的手臂中。
他(刘波)低吼一声,不再保留,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右拳之上,覆盖的骨甲在黑暗中似乎都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光芒,朝着那感觉松动的前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拳捣出!
噗嗤——!
一声奇异的、并非撞击硬物的闷响!
刘波的拳头传来的,是一种穿透的感觉!
紧接着——
呼——!
一股强烈、冰冷、带着外面世界纯净气息的寒风,如同憋闷了许久的活物,猛地从那个被破开的缺口倒灌了进来!
瞬间冲散了积雪通道内污浊窒息的空气!
同时,一道强烈、苍白、冰冷的天光,如同上帝的审判之剑,顺着那个拳头大小的破口,悍然刺入了这片绝望的黑暗!
光!
真正的,来自外部世界的光!
刘波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寒风刺得眯起了眼睛,但他动作毫不停顿,双拳并用,疯狂地扩大着那个缺口!
“咔嚓!哗啦——!”
更多的雪块和冰层坍塌下来,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钻出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洞口外,是耀眼得让人几乎流泪的无垠雪白,是冰冷而自由的空气!
“挖通了!!” 刘波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嘶哑和激动,猛地回头,朝着黑暗的雪道深处吼道。
这一声,如同惊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
李国华在后方,虽然看不见,但那涌入的冰冷空气和刘波那声“挖通了”,让他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几乎虚脱。
包皮更是像打了鸡血,连滚爬爬地就往洞口挤。
刘波第一个钻了出去,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他(刘波)站在齐腰深的积雪中,贪婪地呼吸着,灰白色的眼眸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刘波并没有沉浸在重见天日的喜悦中。
长久以来的危险生涯让他习惯性地先确认环境。
身后,包皮和李国华协力,艰难地将依旧昏迷的马权和火舞,连拖带拽,一点一点地从那狭窄的雪道里挪了出来。
当最后一个人(火舞)被拖出雪道,所有人都瘫倒在了雪地上,或坐或躺,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着灼热的肺叶。
他们回过头。
身后,根本没有什么穹顶,更没有什么庇护所。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被积雪覆盖的隆起,以及一个黑黢黢的、正在往外冒着些许热气的洞口。
而这洞口又像极了某种巨型雪原野兽废弃的巢穴入口,或者更像是一座被森林掩盖的……集体坟墓。
而小队众人的生前——
是沐浴在苍白、缺乏温度的天光下的,一片崭新的世界。
一望无际的雪原,平整得如同巨大的白色画布,之前所有他们赖以辨认方向的参照物——
冰塔、冰崖、特殊的雪丘——
全部消失了。
风暴像最顶级的清道夫,将一切旧有的痕迹彻底抹去,只留下这片纯粹、死寂、陌生到令人心底发寒的纯白。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
只有精疲力尽的沉默。
他们确实逃出了那个冰雪坟墓。
但代价是,他们站在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茫然、更加冷酷的——
白色迷宫的起点。
前方的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