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书房里只余一盏孤灯,映着胤禛沉思的身影。
弘晖那边早已安置妥当,小家伙睡得雷打不动,呼吸匀停,小脸红扑扑的,比生病前看着还要康健几分。太医开了几剂温和调理的方子,也被胤禛挥手打发了,有清仪在,那些药汁子他瞧着都多余。
风波算是彻底平息,下人们各归各位,府里重归宁静,可胤禛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他独自坐在书案后,指节无意识地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今晚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晖儿那吓死人的高热,太医那句束手无策带来的灭顶绝望,在门外那分秒如年的煎熬,最后,是那扇门打开,清仪苍白着脸,却平静地说没事了的样子。
若说之前对清仪的不凡,他还存着几分探究、几分权衡,甚至潜意识里将她视为需要掌控的利器,那么经过今夜,那些念头竟像被大水冲过的沙堡,稀里哗啦,彻底垮塌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她究竟有多大本事,而是她为了我和晖儿,做到了何种地步。他想起她屏退所有人时,那双清亮眸子里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不是逞强,而是一种背负起一切的担当。
他想起她开门时,那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苍白,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颊边,脆弱得让他心疼。那绝不是装出来的。他更想起,在所有人都绝望时,她看着他,清晰吐出的那两个字信我。
当时只觉得是救命稻草,现在细细回味,那里面蕴含的,是何等强大的自信与对他的托付?她将救回晖儿的重任一肩扛下,同时也将她最大的秘密,暴露在了他的面前,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寻求他的信任与支持。
而他,当时除了信她,竟别无他法,也心甘情愿,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浸透了他因恐惧和后怕而冰冷僵硬的心房。
那不是对未知力量的忌惮,也不是对利器的掌控欲,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沉甸甸的安心。
对,就是安心。
只要有她在,这四阿哥府,就不再仅仅是他争夺储位、经营势力的据点,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提防明枪暗箭、充满算计冰冷的漩涡。
因为有她和晖儿在,这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家,一个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回到这里,就能卸下所有防备,获得宁静与温暖的港湾,一个任何力量都无法轻易摧毁的堡垒。
前世那种孤身一人立于权力之巅,却四顾茫然、无人可信的刺骨孤寂,仿佛在这一刻被悄然驱散。他汲汲营营,追求的不仅是那张龙椅,似乎更是这样一个有她和孩子在灯下等他的、安稳的归宿。
清仪的存在,像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光,不声不响,就补全了他灵魂深处那份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缺憾。
“呵!”胤禛忽然低笑出声,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自嘲,更多的是释然,还琢磨什么利用、什么掌控?这样一个肯为他父子耗尽心神、起死回生的仙子,他若还整日想着算计,那才真是猪油蒙了心!
他现在只想好好守着她,守着晖儿,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让他心安的圆满,心里像是拨开了最后一丝迷雾,豁然开朗。他再也坐不住,起身便往外走。
苏培盛一直守在门外,见主子出来,连忙跟上:“爷,您这是?”
“去正院。”胤禛脚步不停,语气里带着一种苏培盛从未听过的轻快与急切。
“嗻。”
夜深露重,廊下寂静。胤禛却觉得脚步从未如此轻快,仿佛不是走在熟悉的回廊,而是奔赴一个温暖明亮的归宿。正院里静悄悄的,伺候的下人都被打发去歇着了,只留了两个心腹的丫鬟在远处廊下守着,内室里,却透出柔和的光晕。
胤禛放轻脚步,轻轻推开内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室内没有点太多灯烛,只在角落的矮几上,放置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而清润的光辉,既不刺眼,又将室内照得一片朦胧温馨。
清仪没有睡,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寝衣,背对着门口,盘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双眸微阖,似乎正在凝神调息,恢复着白日损耗的心神。夜明珠的光晕勾勒出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安宁的气息。
而在里侧那张宽敞的拔步床上,弘晖小家伙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被子被踢开了一角,露出胖乎乎的小脚丫。睡梦中,他还咂巴了一下小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梦话。
一大一小,一静一动,在这静谧的夜里,构成了一幅无比和谐、无比温暖的画面。胤禛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所有的焦躁、所有的算计、所有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在这一刻,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他心里只剩下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圆满。
他轻轻走到床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儿子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掖好被角,又忍不住伸手,用指背极轻地蹭了蹭儿子温热滑嫩的小脸蛋,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在静坐调息的清仪身上。他走到软榻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侧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沉静的侧颜。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脸上,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肌肤细腻得仿佛泛着莹光。
这就是他的福晋,神秘,强大,却又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真实而温暖地存在于他的生命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与庆幸涌上心头,混杂着日益加深的爱恋与依赖,最终都化作了胸腔里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暖流。
他看得入了神,直到清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看到他时,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还不睡?”
胤禛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看着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强势的握住,而是带着无比的珍视,轻轻覆盖在她随意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清仪的手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抽开。
胤禛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清晰,仿佛是在对她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宣告,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静谧的室内:“得此仙缘,非为江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床上熟睡的儿子,再落回清仪脸上,那眼神温柔而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归属感,“是为吾家。”
清仪闻言,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全然信赖与归属的深情,沉默了半晌,终究是几不可查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虽然轻微,却足以让胤禛心中狂喜,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回应。烛火温柔,岁月静好,吾心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