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山野课堂：一场关于教育的博弈
进进教室的瞬间，王科长的目光就被“山野探索角”吸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原本略带审视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考察队的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去，手里的笔和笔记本都准备好了，扛相机的同志赶紧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了起来，闪光灯在教室里亮起，引得孩子们一阵小声的惊呼。
玻璃展柜里的标本分门别类摆放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上面，让干枯的植物标本都仿佛有了生机，蝴蝶标本的翅膀在光影中流转，像要从盒子里飞出来似的。
“这是……孩子们做的自然课标本？”王科长弯下腰，看着展柜里的紫花地丁标本，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山区的孩子还能做出这么规范的标本，标签清晰，摆放整齐，甚至比有些乡镇中心小学的标本室还要用心。
“是的，王科长。”许清和往前站了一步，声音温和却坚定，手里还拿着一本装订整齐的标本制作手册，封面上是孩子们集体画的青龙沟地图。“这是孩子们这学期上自然课的成果，我们没有局限在课本上，而是带着孩子们去青龙沟实地考察，让他们自己采摘植物、捕捉昆虫，然后教他们制作标本、写观察日记。您看这个紫花地丁标本，是丫丫去年秋天采的，她发现这种草药能消炎，上次村里的张大妈剁猪草时手被刀划伤了，就是用她采的紫花地丁揉碎了敷上，三天就结疤了。”
许清和说着，拿起展柜上的一本观察日记，翻开丫丫写的那一页，上面画着一朵紫色的小花，旁边用铅笔写着：“紫花地丁，紫色的花，叶子像小勺子，能消炎。我要多采一些晒干，放在奶奶的药箱里。”字迹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王科长接过观察日记，手指轻轻摩挲着磨损的纸页，能感受到孩子们对这本日记的珍视。他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着，有的孩子记录了山荆子从开花到结果的全过程，画了七幅不同阶段的插图；有的孩子记录了西瓜虫遇到危险时会卷成球的习性，还画了对比图；当翻到小胖记录的雏鸟观察日记时，他扶眼镜的手顿了顿——那页纸上，不仅详细记录了雏鸟的羽毛颜色从嫩黄到灰褐色的变化、每天的叫声特点和进食量，还画了一个比例工整的鸟窝，旁边标注着“直径18厘米，高12厘米”，最有意思的是，鸟窝旁边还画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和校旗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个孩子观察得很仔细啊，连鸟窝的尺寸都精确记录下来了，这种科学探究精神很难得。”王科长笑着说，语气里的审视少了几分，多了几分赞许，他转头对身边的科员说：“把这个细节记下来，回去可以写进考察报告里。”
“小胖总蹲操场观察小动物，发现鸟窝后每天早起远观，怕惊扰鸟妈妈。”陈默补充，指向墙上的《建屋图》，“这是我带孩子画的，扛锄头的是小胖爸爸，他说要把爸爸建教室的汗水画下来。”王科长抬眼望去，画中乡亲们挖地基、砌砖墙的场景生动鲜活，人物皱纹与老茧清晰可见，感染力十足。
负责财务的李干事直奔主题，掏出“专项拨款核查表”：“林校长，麻烦出示五千元拨款明细及凭证，我们逐一核对。”林晓燕早有准备，拿出红绳系着的粗布包，里面是“支出明细”账本和一沓收据：“每笔支出都有日期、物品、价格和村民代表签字，山区采购多为个体商户，收据均有签字手印，周主任可作证。”
李干事核对时皱眉追问：“木料卖家有执照吗？玻璃价格比县城贵一半。”林晓燕耐心解释：“木料是山外林场的，执照复印件附后；玻璃是加厚防爆款，孩子安全要紧，我们推独轮车拉回省了运费，不然更贵。”周建民补充：“材料都是我们货比三家选的，绝对实惠，可去镇上核实。”
王科长此时翻看二年级作文《我的新教室》，歪扭字迹透着真挚：“新教室有大玻璃窗，阳光暖暖的。孙爷爷做的课桌椅很结实，我画了向日葵，他说帮我刻上。林老师教课文，许老师带我们种菜，陈老师教画画。我要好好学习，走出大山再回来建设黑风岭。”他笑着称赞：“林老师，你们教得好，孩子懂感恩有情怀，比分数更重要。”
半小时后，王科长提议去看菜园和操场。穿过碎石路，竹篱笆围起的菜园里，白菜、番茄、黄瓜长势喜人，菜畦标着“各班责任田”。“这是实践课堂，许老师教孩子认蔬菜、记生长周期，还动手浇水施肥。”林晓燕摘下红番茄递过去，“孩子种的，纯天然。”
李干事皱着眉头，显然不认同这个说法：“可学校的核心任务是传授文化知识，劳动教育可以有，但不能占用主科的时间。孩子们的时间有限，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语文、数学这些主科上，提高成绩才是关键，不然将来怎么考中学、考大学？”他的话刚说完，人群后面就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像一颗石子打破了僵局：“叔叔，种菜不是浪费时间！”大家回头一看，是小石头从人群后钻了出来，他手里举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快步走到李干事面前，小脸上满是认真，丝毫没有怯场。
“叔叔，这是马齿苋，是我在菜园旁边的田埂上采的，许老师教我们认识的，它是一种草药，能消炎止血。”小石头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把晒干的马齿苋，叶片虽然干枯，但依然能看出锯齿状的边缘，“上次铁牛大哥帮我们建教室砍树时，手被树枝划伤了，流了很多血，孙爷爷说用马齿苋揉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我就去采了一把，果然很快就不流血了，现在铁牛大哥的手已经好了，还能帮我们修篮球架。”小石头说着，拉起站在旁边的李铁牛的手，展示给他看，“您看，这就是铁牛大哥，伤口已经长好了。我们在菜园里不仅能学到植物的知识，还能学会照顾自己、帮助别人，这怎么是不务正业呢？”小石头的声音带着童音的清亮，眼神却格外坚定，直直地看着李干事，让李干事的脸微微发烫，一时语塞。
王科长蹲下身，接过小石头手里的油纸包，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马齿苋，是一味不错的草药，性凉，能清热解毒，城里的药房卖得还不便宜，晒干了泡茶喝还能降火。”他站起身，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然后看着李干事，语气严肃却温和：“老李，我倒觉得林老师和许老师的做法很有道理。教育不是千篇一律的，要因地制宜，山区有山区的优势，山野、菜园都是很好的教学资源。让孩子们既懂书本知识，又懂生活技能，既会读书，又会劳动，这才是全面的教育。”他走到菜园边，摘下一个红透的番茄，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在嘴里散开，他满意地说：“味道不错，比城里买的番茄有嚼劲，这就是劳动的成果，孩子们能尝到自己的劳动果实，这种成就感是书本给不了的。”
李干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王科长用眼神制止了。王科长看着菜园里孩子们忙碌的身影，有的在浇水，有的在拔草，还有的在观察番茄的生长情况，手里拿着小本子记录着，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我们不能用城里的标准来衡量山区的教育，”王科长对考察队的人说，“山区的孩子需要走出大山，但也需要了解大山、热爱大山。林老师他们把自然教育、劳动教育和文化教育结合起来，让孩子们在亲近自然中学习，在劳动实践中成长，这是一种很有价值的探索，值得我们推广。”
李干事还想辩解，被王科长制止。众人去操场，考察队测量后发现，虽只有两个旧篮球、一副乒乓球拍，但都保管完好。陈默带男生表演投篮，小石头灵活过人，投篮命中引得掌声。王科长感慨：“硬件有限，但教学氛围好，孩子精神面貌有活力，难得。”
王科长放下笔，将考察表递给林晓燕，语气肯定：“考察很满意，超出预期。拨款用得规范，教学成果扎实，最难得的是把自然、劳动和文化教育结合，‘山野探索角’和菜园课很有创意，我会整理经验在山区推广。”
林晓燕看着“优秀”评价，激动得手颤，深深鞠躬：“谢谢王科长！我们一定办好学堂。”陈默和许清和也鞠躬，许清和红着眼眶笑了——她们的教学理念终于得到认可。
王科长站起身，走到教室门口，看着操场上还在玩耍的孩子们，他们追着篮球奔跑，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他突然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晓燕身上，语气诚恳：“林老师，说实话，你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能做出这么好的成绩，很不容易。现在我问你，你们最缺什么？教学设备、图书、师资力量，还是其他物资？只要是合理的需求，教育局会尽力满足你们，也算是对你们工作的肯定和支持。”
林晓燕攥着衣角，犹豫了半天，脸都涨红了。她不是没有需求，学堂缺的东西太多了：没有像样的教学挂图，孩子们只能看课本上的小插图；没有科学实验器材，讲物理化学知识时只能靠口头描述；图书角的书都是旧的，有的页面都缺了角。可她不想给教育局添麻烦，毕竟山区学堂都不容易，资源有限。
旁边的许清和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林校长，说说孩子们的心愿吧。”林晓燕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哽咽：“王科长，我们想给孩子们订一套《少年科学画报》。孩子们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经常围着我问，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发光，水里的鱼为什么能在水里呼吸，小鸟为什么能飞上天，我知道的有限，没法给他们详细解答，我想让他们通过画报了解更多的科学知识，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
王科长笑了，从公文包里翻出笔和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快速写了几笔，递给林晓燕。便签纸上写着他的联系方式和具体的对接部门，还有一行醒目的字：“请优先办理黑风岭学堂订刊及设备采购事宜”。“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回去后就安排人给你们订三年的《少年科学画报》，每个月准时送到学堂，不会耽误孩子们阅读。”
王科长顿了顿，看着“山野探索角”的标本展柜，补充道，“另外，我再加一笔专项经费，给你们配一台光学显微镜——既然你们有这么好的自然课堂，有这么多用心制作的标本，就得有专业的科学装备，让孩子们看看标本在显微镜下的细胞结构，培养他们的科学兴趣和探究精神，说不定将来能出个生物学家呢！”
“显微镜？”孩子们听到这个陌生的词，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王科长，眼里满是好奇和期待。“王科长，显微镜是什么东西啊？是不是像放大镜一样能把东西放大？”丫丫仰着小脸，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小声问道。王科长蹲下身，耐心地解释：“显微镜比放大镜厉害多了，能把东西放大几百倍甚至几千倍，比如咱们做的植物标本，用肉眼只能看到叶子的形状，用显微镜就能看到叶子里面的细胞，像小房子一样，还有运输水分的导管，就像咱们村里的水渠一样。”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还能看到水里的微生物，有会动的草履虫，有像小喇叭一样的喇叭虫，可有意思了。”孩子们听了，都发出“哇”的惊叹声，眼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小石头甚至激动得跳了起来。
“谢谢王科长！谢谢王科长！”林晓燕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鞠躬，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是喜悦的泪水，是感动的泪水。许清和也红了眼眶，她知道显微镜对自然课有多重要，有了它，孩子们就能更直观地了解生物的微观世界，这比在课本上看千百遍图片都有用。周建民和孙老石也开心得合不拢嘴，孙老石拍着胸脯说：“王科长，您放心，等显微镜来了，我亲自给孩子们做个专门的展示架，用最结实的桦木，保证放得稳稳当当的，还会刻上‘科学探索’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