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党史办的老式窗棂,在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林默站在档案室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怀表——这是他今早特意换上的正装,仿佛要为这场查找添几分郑重。
小林,来看看这个区域。周晓明抱着一摞泛黄的档案盒转身,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兴奋的光,1951年长津湖战役后,各连队的入党申请都是按战役批次归档的。
王建国所在的七连,应该在这几箱里。
负责接待的张姐从梯子上探下头,灰白的发尾沾着薄灰:小周说的对,去年整理时发现部分战时档案受潮,字迹有些模糊。她拍了拍脚边的纸箱,你们先翻1951年1月的,那批是从朝鲜前线寄回国内的。
林默弯腰抽出第一本档案,纸页间飘出陈腐的霉味。
他的拇指沿着装订线缓缓移动,每翻过一页,心跳便快一分——直到翻到第三本末尾,一张边缘焦黑的纸页突然卡住了他的动作。
周老师,张姐。他的声音发紧,指尖微微发抖,这里有个名字......王建国。
三人凑近时,林默的后背已经沁出薄汗。
泛黄的纸页上,钢笔字迹因受潮晕染成浅蓝的团,勉强能辨认出王建国三个字,后面跟着未批准三个模糊的小字,再往下便是一片模糊的水渍,看不出具体原因。
可能是当时的批文在转移途中遗失了。周晓明推了推眼镜,声音放得很轻,朝鲜战场的文件传递太艰难,很多申请要么埋在冻土下,要么毁于战火......
林默的手指悬在未批准三个字上方,仿佛能触到七十年前那个寒冷的春天——王建国在雪地中攥着申请书,望着邮差背着文件箱消失在山坳里,或许他等了又等,直到冰雪消融,也没等来组织的回复。
我拍张照片。他摸出手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发烫,像是某种回应。
午后的博物馆修复室里,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工作台投下斑驳的影。
林默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给王文杰发的消息显示正在输入已经三分钟了。
的一声,对话框弹出一张照片:褪色的全家福里,穿蓝布衫的老人抱着五岁的男孩,背后的墙上挂着个铜哨,在镜头里泛着温润的光。
【爷爷总说,党员是人民的脊梁。】王文杰的消息紧随其后,【我小时候不懂,他就摸着铜哨给我讲,说脊梁骨断不得,就算断了,也要支棱起来撑着天。】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回复,修复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晚抱着摄像机探进头,发梢还沾着户外的风:王文杰到展厅了,说想看看爷爷的铜哨。
展厅里,王文杰站在展柜前,右手扶着玻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铜哨在射灯下泛着暖光,旁边的展签上写着王建国 1928-1951。
他走的时候,我妈抱着我在村头等。王文杰的声音沙哑,后来听我爸说,爷爷牺牲前托人带信,说铜哨要是能捎回家,就说明他没给咱王家丢脸。他转头看向林默,眼眶通红,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怕组织没收到申请书,怕......怕自己连党员的门槛都没摸到。
苏晚举着摄像机的手顿了顿,镜头悄悄对准王文杰颤抖的嘴角。
林默看见她睫毛上凝着水光,才惊觉自己的眼角也湿了。
三天后的市委小会议室里,林默坐在长桌末端,面前摆着保温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桌沿往下淌。
圆桌另一端,五位鬓角斑白的老干部翻看着资料,其中一位戴黑框眼镜的老者放下王建国申请书的复印件,目光灼灼:小同志,你说要追认,依据是什么?
林默坐直身子,怀表贴着胸口,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
他想起昨晚在修复室,对着王建国的申请书复印件看了半夜——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那几个字,墨迹在纸背晕开,像是滴进雪地的血。
依据是他跨过鸭绿江时的誓言。他声音平稳,是他在冰天雪地里爬了三公里,把申请书塞进战友怀里的坚持。
是七十年后,这封染血的纸页依然在说:他的信仰,从未动摇。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戴黑框眼镜的老者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我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见过太多这样的兵。他指节敲了敲申请书复印件,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一张纸,是组织知道,人民记得——他们的心,早就在党旗下了。
当天晚上,苏晚的纪录片《迟到的党员》片段在社交平台上线。
林默窝在博物馆的值班沙发里,看着播放量从五千跳到十万,再到百万。
弹幕像潮水般涌来:
原来申请书上的血渍是这样来的......
他爬过的每一步,都是在叩响党的大门啊!
建议把这段放进教科书!
最后一条弹幕弹出时,林默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点开王文杰的新消息,是段录音:
爷爷,您看,现在全中国都知道了——您想当党员的心,比雪还纯,比枪还硬。
深夜的修复室里,林默坐在工作台前,怀表在掌心发烫。
他轻轻转动表冠,金属摩擦声里,怀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风雪呼啸着灌进眼眶,他看见王建国趴在雪地里,棉裤膝盖处裂开老大的口子,露出结着冰碴的棉絮。
他的右手攥着个油布包,正一寸寸往前方的篝火爬,每爬一步,雪地上就洇开一片暗红。
帮......帮我交......王建国的声音混着血沫,交给指导员......
油布包被塞进战友怀里的瞬间,画面突然破碎。
林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怀表还在震动,表盖内侧的长津湖三个字,此刻正泛着暖金色的光,像是被七十年前的雪水,洗去了所有尘埃。
手机在此时亮起,是市委办公室的来电。
林默吸了吸鼻子,按下接听键,听见那边说:林先生,关于王建国同志的追认仪式,我们想请您来主持......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把怀表贴在耳边。
风穿过博物馆的屋檐,仿佛带来七十年前的回声——那是王建国在雪地里爬行时,铜哨撞在胸口的轻响。
你交上去了。他对着怀表轻声说,指尖抚过表盖上的弹孔,只是迟到了七十年。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工作台上摊开的笔记本上。
林默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上方,犹豫片刻,写下:仪式流程:需准备党旗、党徽、王建国同志的申请书原件......
笔锋顿了顿,他又添上一行小字:记得让王文杰同志帮爷爷戴党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