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山谷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陈巧儿站在鲁大师那间堆满各式工具、半成品木材与金属零件的工坊前,心中既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花七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别怕,巧儿,你行的。”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一股暖流注入陈巧儿心田。
鲁大师背对着她们,正对着一块未经雕琢的乌木比比划划,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她们的到来。就在陈巧儿忍不住要开口时,他头也不回地抛过来一句话,如同一声炸雷:“想学我的本事?可以。今天日落之前,用这些边角料,给老夫做一百枚完全相同的、能严丝合缝嵌入这个模板的榫头。”
说着,他随手将一个巴掌大小、布满整齐方形孔洞的硬木模板丢在陈巧儿脚边,又指了指工坊角落那堆形状、材质、大小都杂乱无章的木头废料。
陈巧儿捡起模板,入手沉甸甸的,孔洞内壁光滑如镜,尺寸要求极为苛刻。她再看那堆废料,心猛地一沉。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且不说一百枚的数量,单是“完全相同”和“严丝合缝”这两个要求,用这些不规则的材料,依靠纯手工制作,难度超乎想象。花七姑也蹙起了秀眉,担忧地看向陈巧儿。
鲁大师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戏谑:“怎么?觉得难?连这点基础都做不到,就别提什么创新巧思了,趁早歇了心思,伤好么就出谷去吧。”他刻意强调了“巧思”二字,显然对昨日陈巧儿那些“小玩意”带来的冲击仍耿耿于怀,存心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挑战已然摆在那里,没有退缩的余地。陈巧儿深吸一口气,对花七姑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便蹲下身,开始仔细研究那堆废料。她先是拿起几块木头,对比着木板上的孔洞大小,用手大致丈量,眉头紧锁。传统的做法,是需要先对每一块废料进行粗加工,大致切割成接近的尺寸,然后再逐一精修,耗时耗力,而且极难保证一致性。
花七姑默默走到她身边,帮她将废料按木质软硬大致分拣,轻声道:“我来帮你处理木料上的毛刺,你专注成型。”她的支持无声却有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巧儿用鲁大师工坊里提供的刻刀、小锯,尝试制作前几枚榫头。过程极其不顺利。手工切割的误差难以避免,第一枚做得大了,用力敲打也塞不进去;第二枚做小了,松垮晃动,根本谈不上“严丝合缝”。做到第五枚时,她已经汗流浃背,手臂酸软,而成果寥寥,只有两枚勉强合格,但仔细对比,形状、大小仍有细微差别。
鲁大师偶尔踱步过来,瞥一眼她的进度,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也不指点,又转身去摆弄他的乌木,那悠闲的姿态与陈巧儿的焦头烂额形成鲜明对比。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陈巧儿肩上。照这个速度,到日落别说一百枚,连二十枚都难以完成。
中午时分,花七姑强行拉她休息,递上清水和野果。陈巧儿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死死盯着地上那些失败品和杂乱的材料,大脑飞速运转。纯粹依靠手感和经验,在这个陌生且工具不完备的环境下,她毫无优势可言。必须想别的办法!
现代工业的影子在她脑海中闪现——标准化、流水线、借助工具保证精度……忽然,她眼睛一亮!对啊,为什么一定要徒手去适应模板?为什么不能让“工具”来保证一致性?
她猛地站起身,不顾疲惫,重新扑向那堆废料。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去切削榫头本身,而是开始寻找质地坚硬、纹理细密的木块。她选中了几块黄杨木和枣木,然后用锯子和刻刀,极其专注地制作起来。
花七姑和暗中观察的鲁大师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不是在制作榫头,而是在制作几个奇怪的小玩意:一个带着固定凹槽的木质“导向器”,凹槽的宽度和深度正好是榫头所需的尺寸;一个一端镶嵌了薄铁片,铁片上精确凿出方形孔的“画线器”;还有一个带有可滑动挡板的简易“度量尺”。
鲁大师眯起了眼睛,没有出声打断,但脸上的轻蔑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的好奇。
工具制作完毕,陈巧儿开始了她的“现代思维首战”。她不再凭感觉下刀,而是先用度量尺在废料上标定大致长度,用画线器精准地勾勒出榫头的轮廓,最后将木料卡入导向器的凹槽中,再用刻刀沿着导向边缘切削。这样一来,每一次切削的范围和角度都被固定了,大大降低了操作的随意性和误差。
效率立竿见影地提升了!虽然前期制作工具花费了时间,但一旦工具投入使用,后续榫头的成型速度越来越快。她甚至开始“流水线”作业:花七姑帮她完成初期的粗切割和打磨毛刺,她专注于使用自制工具进行精加工。一枚枚榫头从她手中诞生,虽然因为木料本身差异,纹理颜色不同,但形状、尺寸几乎一模一样。
陈巧儿越做越顺手,脸上恢复了神采。她将做好的榫头一枚枚尝试嵌入模板。起初仍有少数需要微调,但随着工具使用的熟练和手感的稳定,成功率越来越高。“咔哒”,“咔哒”,榫头嵌入孔洞的清脆声响,在工坊里如同悦耳的音符。
鲁大师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乌木,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操作,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规整得惊人的榫头,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
当日头开始西斜,将金色的光辉洒满山谷时,陈巧儿将最后一枚榫头轻轻按入木板的最后一个孔洞。一百枚,不多不少,全部严丝合缝地嵌入,整齐得令人惊叹。她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但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
她转过身,看向鲁大师,不卑不亢地说:“大师,一百枚榫头,请您查验。”
鲁大师没有立刻去检查模板,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陈巧儿制作的那几件简陋却高效的工具上,停留了许久。然后,他才缓缓拿起木板,用手指细细抚摸过每一枚榫头的接缝处,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半晌,他放下模板,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陈巧儿,声音低沉而缓慢地问道:“丫头……你这些取巧的法子,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这绝非寻常工匠的路数!”
他的语气中,不再是纯粹的质疑,而是混合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未知领域的警惕。陈巧儿心中一震,她知道,关于穿越和现代知识的解释,她无法回避,也必须无比谨慎。而鲁大师这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也预示着,这场入门考验所带来的波澜,还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