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兴奋与不舍情绪交织的妹妹,看着她重新燃起斗志,开始在房间里一边哼歌一边翻找行李箱,陈墨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另一块更沉重、更需要小心处理的情绪,还悬在那里——楚雨柔。
他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手机,找到那个他存下后却极少拨出的号码。楚雨柔的家,对他而言是一个不愿轻易踏足的地方,那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电话是她接起的最稳妥方式。
听筒里响了很久,就在陈墨以为没人接听准备挂断时,电话被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少女声音,背景音里隐约有电视的嘈杂和一个男人含糊的嘟囔声。
“喂……请问找谁?”
“雨柔,是我,陈墨。”陈墨的声音放得很平和。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阵细微的、手捂住话筒的摩擦声,以及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她从嘈杂的客厅躲到了某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陈墨哥哥?”她的声音清晰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那份固有的小心翼翼,“你……你找我有事吗?” 她的语气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习惯性的、等待指令般的顺从。
“嗯,有事。好消息。”陈墨言简意赅,“你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就在你家巷子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我等你。”
他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件事。他需要看到她的反应,也需要在一个相对开放、没有她家庭阴影笼罩的环境下,完成这次对话。
“……好。”楚雨柔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我马上就来。”
挂了电话,陈墨穿上外套,跟父母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夏末的夜晚,微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他缓步走到那条熟悉巷子口的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
没过几分钟,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就从昏暗的巷子里小跑着出来。楚雨柔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她跑得有些急,微微喘息着,在陈墨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仰起脸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忧郁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陈墨哥哥,怎么了?”她轻声问,声音像羽毛一样轻。
陈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借着路灯打量了她一下。比前段时间见到时,气色似乎好了一点点,但眉眼间的疲惫和那种深入骨髓的小心翼翼,依然存在。
“走,边走边说。”陈墨示意她跟上,沿着相对安静些的河堤路慢慢走着。他需要给她一个缓冲的空间。
楚雨柔默默跟上,落后他半步,像一只警惕又温顺的小鹿。
“期末成绩出来了,感觉怎么样?”陈墨没有直接切入正题,先从学习谈起,这是他们之间最安全、也是最自然的话题。
楚雨柔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不太好。年级六十八名。数学和物理……还是拖后腿了。”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沮丧。
陈墨知道,这不仅仅是学习能力问题,更多的是家庭环境无法给她提供安静的学习空间和必要的精神支持。
“没关系,一次考试而已。”陈墨安慰道,然后,他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她,语气变得郑重,“雨柔,我叫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你和欣雨下学期,不用在县一中读了。”
楚雨柔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受伤,嘴唇微微颤抖:“为……为什么?陈墨哥哥,是我……是我成绩太差,学校不要我了吗?还是……我爸妈他们……”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被抛弃,或者又是家里给她惹了什么麻烦。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小脸和泫然欲泣的眼神,陈墨心头一软,立刻斩断她的胡思乱想:“别瞎想!是好事。”他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托了关系,把你和欣雨,都转到延州中学去借读。手续,已经办好了。”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楚雨柔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双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似乎无法处理耳朵接收到的信息。延州中学?那个对她而言如同天上星辰般遥不可及的名字?转学?手续办好了?
她愣愣地看着陈墨,像是在辨认他话语的真伪,又像是在消化这完全超出了她想象力边界的信息。几秒钟后,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延……延州中学?”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得像梦呓,“陈墨哥哥……你……你说的是……是那个市里的……延州中学?”
“对,就是那个延州中学。”陈墨给予肯定的答复,语气温和而坚定。
确认了这不是幻听,也不是玩笑的瞬间,楚雨柔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背靠在了河堤边的石栏上,才勉强站稳。
然后,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那双睁得极大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不是啜泣,是无声的、汹涌的奔流。泪水迅速浸湿了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裙子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她看着陈墨,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无法置信,以及一种……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般的、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和感激。
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崩溃,让陈墨也为之动容。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她冲击会很大,却没想到是如此剧烈。
“雨柔……”他刚想开口安慰。
下一秒,楚雨柔做出了一个让陈墨猝不及防的动作。
她猛地向前一步,不再是靠着石栏,然后,对着陈墨,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弯下了腰,鞠了一躬。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这个躬鞠得那么久,那么沉,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敬意。
“陈墨哥哥……谢……谢谢你……”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挤出来的,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和卑微。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语无伦次,维持着鞠躬的姿势,肩膀耸动,哭声再也压制不住,从最初的无声落泪变成了低低的、令人心碎的啜泣。这哭声里,包含了太多太多——长期以来压抑在家庭阴影下的委屈,对学业前途的迷茫和绝望,以及此刻这突如其来、照亮她全部灰暗人生的巨大惊喜和感动。
陈墨看着她因深深鞠躬而显得更加单薄脆弱的背影,听着那压抑不住的哭声在寂静的河堤边回荡,心中百感交集。他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搀扶起来。
“别这样,雨柔。”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值得。你努力,你优秀,你应该有更好的平台。”
楚雨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和鼻子都哭得红红的,但那双眸子,在泪水的洗涤后,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陈墨从未见过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可是……延州中学……借读费一定很贵……我……”她哽咽着,又开始为现实问题感到不安和愧疚。
“费用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陈墨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费用我来负责。你只需要准备好,去迎接你的新生活,在新的环境里,安心学习,努力追赶,这就够了。”
“陈墨哥哥……”楚雨柔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她这次没有躲避陈墨的目光,而是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许下承诺,“我会的!我一定会拼命努力!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绝对不会辜负你给我的这个机会!”
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嘴唇泛白,努力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但那不断滚落的泪水和眼中磐石般的决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陈墨知道,对这个女孩而言,这次转学,不仅仅是换个学校那么简单。这是一次救赎,一次将她从泥沼中拉起,赋予她全新可能性的重生。她此刻的感激涕零,是她压抑已久的情感的总爆发,也是她面向未来立下的最庄重的誓言。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眼神坚定的女孩,心中充满了欣慰。他知道,这笔“投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值了。
“好了,别哭了。”陈墨递给她一张纸巾,“回去准备一下吧,过段时间,我先带你和欣雨去西安熟悉一下环境。”
楚雨柔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显得有些怪异,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
陈墨看着她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又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慢慢走回那条昏暗的巷子。他知道,从今夜起,楚雨柔的人生,将彻底不同。
而他,作为那个撬动她命运支点的人,内心也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平静。这,或许就是重生最大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