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宁娜看着眼前粉头发的小女孩，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微松了点。
不是冰神的人，也不是愚人众，还好……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想端出平时神明的架子，可低头看看自己——华贵礼服沾着冰屑，脸上泪痕未干，头发乱糟糟。
这副模样，演给谁看呢。
“那个……”
她清清嗓子，“这里……是哪里？”
话音刚落——
咔嗒、咔嗒、咔嗒。
金属摩擦声从工坊阴影里传来。
芙宁娜吓得后跳，脚跟绊到齿轮，踉跄两步才站稳。
“小心！”
爱诺眨眨眼，怀里金属部件嘀嘀轻响。
一个机械造物从阴影滑出。
它比芙宁娜高出一头还多，修长的机械身躯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浅蓝色长发被束成两个整齐的丸子头，发侧装饰着精巧的机械翅膀耳机。
她——是的，这个机器人给人的感觉是“她”——披着外蓝内红的飘逸披风，身着充满科技感的服饰和长筒靴。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可变式机械手臂，此刻正自然垂在身侧。
机器人伊涅芙顶端的监测仪转向芙宁娜，冰蓝色晶体发出扫描光束。
“检测到陌生生命体。开始扫描——”
“等等！别扫！”
芙宁娜急摆手，可光已罩住她全身。
晶体闪烁。
“扫描完成。特征录入……能量特征分析……外貌特征比对……”
伊涅芙转向爱诺——那个粉头发的小女孩此刻只到机器人腰际。
“身份确认。目标个体：芙宁娜·德·枫丹。枫丹廷官方认定的水之国度统治者，民众认知中的水神。备注：根据三日前枫丹官方公告，该个体目前处于暂时离开领地状态，行踪不明。”
空气安静了。
只有海风吹铁皮的呜咽。
爱诺仰着小脸看芙宁娜，大眼睛慢慢睁圆。
她看看芙宁娜的脸，看看那身过分华丽的蓝黑礼服，看看裙摆脏污。
“水……水神？”她小声重复，语气懵懵的，“枫丹的水神？”
她猛摇头，齿轮发饰叮当响。
“不对不对！水神怎么跑到我们工坊门口？”
她凑近一步，几乎贴到芙宁娜面前，“还……还哭过？衣服脏了？迷路了？”
问题连珠炮砸来。
芙宁娜脸颊发烫，节节败退。
被看穿了……被小孩和这么高的机器人看穿了……
“本、本神明没有哭！”
她拔高声调，可声音颤抖藏不住，“这是……艺术妆容！体验民间疾苦的造型！”
越说声越小，成嘟囔。
爱诺歪头，眼神明晃晃写着不信。
伊涅芙的监测仪闪了闪蓝光。
“逻辑冲突。检测到目标个体情绪波动指数偏高，生理特征显示疲惫、紧张。体表温度低于正常值。建议重新评估。”
“你闭嘴啦伊涅芙！”爱诺扭头凶一句，没威慑力。
她又看芙宁娜，小手挠脸，沾点油污。
“所以……”她犹豫问，“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芙宁娜抿紧唇。
指尖无意识攥裙摆，布料皱成一团。
她想继续编，可脑子空白。
跑这么久，怕这么久，累得站不住了……
“这里……”
她终于放弃似的，小声问，“到底是哪里？”
伊涅芙回答，机械音平稳。
“当前坐标：至冬边境，挪德卡莱地区，伦波岛，叮铃哐啷蛋卷工坊外围。距离至冬核心统治区约四百公里。距离枫丹约九百公里。”
至冬……边境？
芙宁娜愣住。
跑到至冬边境了？
离冰神老巢这么远？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庆幸冒出来。
太好了……暂时安全？
但这念头只维持三秒。
不对！冰神肯定派人追！那些执行官……阿蕾奇诺……他们肯定在路上了！
恐慌再攥心脏。
她猛抬头，看远处城镇轮廓，看眼前好奇的爱诺和安静伫立的伊涅芙——那机器人太高了，她得仰头看。
不能连累她们……也不能留这里……
“谢、谢谢……”芙宁娜后退一步，声音急，“我得走了！”
“诶？”爱诺没反应过来，“走去哪？你认识路吗？而且你看起来好累，要不要进工坊休息？我请你吃蛋卷！刚烤好，可香了——”
“不用了！”
芙宁娜打断她，语气有点冲。她自己愣一下，随即咬下唇。
对不起……但是……真的不能停……
她抬右手。
拇指中指再摩擦。
爱诺眼睛瞪大。
作为机械师，她对能量波动敏感——她感觉到，这大姐姐身上有什么规则般的东西被触动了。
“等、等一下——”
爱诺伸手，想抓芙宁娜裙摆。
但晚了。
啪。
清脆响指。
在咸涩海风、机油铁锈味、远处城镇喧嚣里，轻得像叹息。
下一秒，芙宁娜身影如被擦掉的粉笔画，毫无征兆消失。
只有她站过的地方，砂石地面留两个浅浅脚印，几缕几乎看不见的蓝白发丝微光，在空气闪烁一瞬，也散去。
爱诺手僵半空。
她呆呆看空荡荡前方，低头看自己手。
“消、消失了？”
伊涅芙的监测仪急速闪烁蓝光。
“空间位移。未检测到常规元素力波动或传送法阵启动痕迹。目标个体已脱离侦测范围。结论：非已知七国通用移动手段。”
她顿了顿，机械音平稳补充。
“记录：枫丹水神芙宁娜，具备未知空间跨越能力。威胁等级需重新评估。建议向至冬中央情报系统上传此异常事件记录。”
“不许上传！”
爱诺猛地回头，小脸绷紧。
“伊涅芙，今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她抱金属部件，踮脚也才到机器人腰间，但语气难得严肃，“尤其是至冬那边人。”
伊涅芙微微低头，丸子头上的机械翅膀耳机轻转。
“指令确认。本次事件记录已加密，仅本地存储。询问理由。”
爱诺没立刻答。
她转身，走到芙宁娜消失处蹲下，手指摸那两个浅浅脚印。
海风吹起她粉色头发，发侧齿轮发饰反射冷光。
“因为她看起来，”爱诺小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好像真的……很害怕啊。”
---
芙宁娜在新地方睁眼。
冷。刺骨冷。
不是至冬宫那种有恒温法阵的干净冷，是更原始、混杂冰雪岩石古老气息的冷。
她打哆嗦，抱紧手臂。
眼前景象让她怔住。
那是一座神像——新月神像。
洁白发亮的巨大月牙弯弯悬空，离地约两人高。
月牙上坐着一位闭目的女子，她面容静谧空灵，赤裸双足自然垂下。
脑后伸出六根羽翼般装饰，洁白发光，如展开的翅膀。
月神库塔尔。
愚人众执行官第三席，「少女」哥伦比娅。
神像沐浴在清冷天光中，周身散发着柔和光晕。
没有铁笼，没有机械装置，没有被囚禁的痕迹——她就那样静静坐在月牙上，圣洁而自由。
芙宁娜仰头看着，心底莫名被触动。
为什么霜月之子的神像……会是愚人众执行官？
风卷雪沫掠过她裙摆。
就在这时——
声音传来。
人声，从神像后方那片长着新月形花朵的林地传来。
芙宁娜猛回神，提裙摆小心走去。绕过几株枝丫长成月亮形状的奇异树木，她看到前方空地上站着两群人。
一边是几名女子。
为首那个蓝长发，头顶优美鹿角，精灵耳发间探出。她穿类似旗袍的衣饰，腿部线条在侧边镂空设计下若隐若现，胸口仅用布简单遮挡。鹿角上悬挂形如瞳孔的神秘挂饰。
菈乌玛。
霜月之子的咏月使。
而她对面……
是愚人众。
三名士兵，还有一名戴面具、披着披风的身影，那面具后的视线冰冷。
“菈乌玛女士，”他开口，“我们最后问一次。交出执行官「少女」，至冬保证霜月之地自治。否则……”
他顿了顿。
“女皇陛下耐心有限。”
菈乌玛挺直背脊，鹿角在清冷光中泛着微光。
“霜月之子从未见过你们要找的执行官「少女」。”
“可情报显示她进了希汐岛。”
“月光下影子容易看错。”菈乌玛声音平静，“请回吧。”
执行官缓缓抬手。
气氛骤紧。
芙宁娜躲树后屏息。她不想掺和，真不想……
就在这时——
一名愚人众士兵视线扫过她藏身的树木。
士兵眼睛猛瞪大。
他后退半步，单膝跪地。
“「公主」大人？！”
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愣住。
菈乌玛和霜月之子们转头看过来。
那执行官手僵半空，面具后视线锐利射来。
芙宁娜僵在原地。
「公主」……大人？
她茫然眨眼，然后意识到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身显眼礼服，蓝白长发，还有这张脸。
“「公子」殿下，”那位披着披风的身影缓缓开口，语气变恭敬却藏试探，“您怎么会在这里？”
芙宁娜张嘴。
想说我不是你们「公主」，想说我只是路过——
可话卡喉咙里。
因为她看到，那跪地士兵眼中是真切惶恐。
因为她看到，菈乌玛看她眼神充满惊疑警惕。
因为她突然想起，在至冬宫典礼上，冰之女皇确实宣布她成为愚人众执行官。
代号「公主」。
雪沫飘落。
她站树后，穿华丽礼服，在霜月之子的圣地，被愚人众称为「公主」。
被所有人注视。
而远处，新月神像上的「少女」依旧闭目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