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的桃花开得早,三月刚过,粉白的花瓣便缀满了枝头,风一吹,落得阶前满地都是。
延禧宫偏殿里,富察常在正对着铜镜描眉,她生得明艳,眉眼间带着股不加掩饰的娇俏,只是性子骄纵,说话又不知轻重。
入宫多年,一开始她也得过宠,只是失了那个孩子之后,皇帝又厌烦了自己当时的作天作地……
便没再得到什么像样的恩宠,却也是仗着家世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前几日顺常在冲到院里撒泼,她虽没多说什么,心里却憋着股气。
“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富察常在对着镜子撇撇嘴,将眉黛扔在妆奁上:
“真当自己是富察氏的金枝玉叶了?论起来,她那点子富察氏的血脉还没我纯呢。”
她知道顺常在那点心思,无非是争宠不成,找个由头撒气罢了。
可她偏要争口气——
顺常在越想得到的,她偏要让她看看,自己唾手可得。
“去把小厨房刚做的桃花酥拿来。”富察常在扬声道,语气里带着惯有的颐指气使。
宫女连忙捧来描金碟,碟里的桃花酥透着淡淡的粉,还撒了层碎花瓣,看着精致得很。
“皇上近日总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她拿起一块桃花酥,指尖沾了点粉:“本小主亲自送去。”
宫女有些犹豫:“小主,您前几日才和……”
“啰嗦什么?”富察常在瞪了她一眼:“让你备着就赶紧的。”
她换了身水红的宫装,鬓边簪了朵新鲜的桃花,提着食盒便往养心殿去。
一路上周遭的太监宫女见了她,都忙不迭地行礼,她却连眼皮都懒得抬——
在她看来,这些人本就该敬着她。
养心殿外的小夏子见她来了,刚要通报,被她拦住:“不必,我自己进去便是。”
说着,不顾小夏子的阻拦,便径直往里走,殿内的苏培盛听见动静,回头见是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刚要说话,她已笑着闯了进来:
“皇上,嫔妾给您送点心来了。”
皇帝正埋首奏折,闻言抬眼,见她提着食盒站在案前,水红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的桃花颤巍巍的,倒有几分活色。
“你怎么来了?”他放下朱笔,语气听不出喜怒。
富察常在把桃花酥往案上一放,自顾自地拿起一块递过去:
“皇上尝尝?这是用院里新开的桃花做的,甜而不腻。”
她的动作带着股随性,全然没有其他嫔妃的拘谨,倒让皇帝愣了愣。
“你倒比从前更大胆了。”皇帝没有接桃花酥,只是看着她。
富察常在却毫不在意,自己咬了一口,含糊道:“嫔妾知道皇上看厌了那些姐妹扭扭捏捏的,这不,嫔妾来给您换换口味。”
她说得直白,甚至带着点冲撞,苏培盛在旁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却浑然不觉,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嫔妾真真是觉得,这桃花酥比御膳房做的强多了,皇上要是爱吃,臣妾明日再给您送。”
她是想通了,学什么汉家女子的什么先秦淑女步?学什么文绉绉的说话?还是得用自己满军旗姑奶奶的风范拿下皇帝。
皇帝看着她毫无顾忌的样子,忽然笑了。
他见多了小心翼翼的逢迎,听多了温婉柔顺的奉承,富察常在这副口无遮拦的娇纵模样,倒真像股带着野气的风,吹散了殿内的沉闷。
“你就不怕朕治你冲撞之罪?”
“皇上才不会。”富察常在眨眨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皇上要是烦了,就找嫔妾说话,嫔妾保证不跟那些人似的,总说些文绉绉没意思的。”
她的气息带着桃花的甜香,拂过皇帝耳畔,竟让他觉得有几分受用。
那日下午,富察常在就在养心殿待着,一会儿嫌奏折堆得太高挡了光线,一会儿又说砚台里的墨不够浓,絮絮叨叨的,却没让皇帝觉得厌烦。
她甚至敢伸手去碰皇帝案上的玉佩,被皇帝拍了下手,也只吐吐舌头,转眼又去研究墙上的字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画的山太陡了,看着眼晕。”
到了傍晚,苏培盛以为她该告退了,却见皇帝淡淡道:“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吧。”
富察常在愣了愣,随即脸上绽开笑,也不行礼,只脆生生应了声“嫔妾遵旨”,那股子雀跃藏都藏不住。
苏培盛暗自咋舌,却也不敢多言,连忙让人去准备晚膳。
这一夜,养心殿的灯亮到很晚——
第二日清晨,富察常在从偏殿出来,穿着身簇新的藕荷色宫装,鬓边换了支赤金点翠的簪子,见了苏培盛,下巴微微抬着,带着几分得意。
而皇帝早朝后,便让人传了口谕:“常在富察氏·佩昀,性慧机敏,着晋封贵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后宫。
咸福宫的顺常在正对着铜镜试新做的珠钗,听闻消息时,手里的簪子“哐当”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皇上怎么会封她?她明明……”
宫女战战兢兢地回话:“听说……富察贵人昨日在养心殿待了一夜,皇上还夸她……性子直率。”
“直率?”顺常在猛地站起来,打翻了妆台上的胭脂盒:
“那是不知羞耻!是故意气我!”她冲到窗前,望着延禧宫的方向,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最瞧不上的族姐,竟踩着她的脸面晋了位份,还住上了主殿,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想着想着,便又碎了一地的瓷器——
咸福宫正殿的敬妃抱着朝槿,给了如意一个眼神:“你去,告诉顺常在,公主要歇下了,若是因着她扰了公主,本宫便要去回了皇上把她迁出咸福宫。”
“且她碎的所有茶盏花瓶儿,都让她自己拿银子去内务府补上吧,不然…她宫里空着就空着吧。”
延禧宫东偏殿里却是一片喜气——
内务府的人忙着送东西,主殿的惠嫔也早早地送来了她晋位的礼物,西偏殿的淳常在也来凑热闹——
宫女们脸上都带着笑意,连洒扫的太监都脚步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