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突然间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只能听到北忘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如雷贯耳般回荡在整个空间之中。
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南灵。
那双眸子如今已失去光彩,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窥探其中分毫。
北忘心中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造成的。
他呆呆地望着南灵,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似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方才那句道谢说出口,感激和那说不清的心疼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简单的动作却扯得胸腹伤口一阵锐痛,额角立刻冒出冷汗。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但还是强忍着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以及内心如潮水般翻涌不息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痛苦都一并排出体外似的。
紧接着,他微微仰起头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同时用手紧紧握住衣角,用力到指尖发白也不肯松开——
只有这样做才能稍稍缓解一点那几乎要令他窒息的难受感。
最后,他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个笑容不仅十分虚弱无力,而且因为肌肉不受控制而有些扭曲变形,但他仍然竭尽全力想要表现得自然、轻松一些……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那只手同样带着细小的伤口和污迹,他慢慢地、带着点犹豫地抬起,轻轻碰了碰南灵依旧放在他手边的那只素白冰凉的手。
他没用力握住,只是用指尖,极轻地,勾了一下她的袖口,像个无意识的、带着依赖的小动作。
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脸,带着小心翼翼的、不易察觉的期待,像在观察一件极易受惊的物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开口,声音还是沙哑干涩,却故意放轻放缓,想驱散周遭凝住的气氛,“那铃铛,跟了我十几年,东奔西走的,也该……歇着了。”
他停了一下,胸口因这话微微起伏,带来一阵闷痛。
他缓了口气,目光仍锁在她空茫的眸子上,声音虽弱,却透着温和的坚定:
“下回,”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楚说道,“你陪我去挑对新的,可好?”
这是个询问,也是个邀请。
一个把眼前这刚从鬼门关挣回来的人,和身边这非生非死、冰冷空寂的存在,一同牵向还没到来的、关于“往后”的约定。
这约定里,藏着某种越过眼前伤痛虚弱的、说不清的可能。
他说完便不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她,等着。
那只轻轻勾着她袖口的手指,也无意识地停在那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不知是伤疼的,还是心里那份藏着的期盼。
山洞里,光似乎比刚才亮了些,把他脸上勉力维持的笑照得更清楚,也把她苍白透明的面容衬得越发不真切。
空气里浮着的尘粒在光柱中慢慢打着转。
北忘的心,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着。
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回应,是还像往日那样毫无动静,当作没看见,还是……
他看着她那双空茫的、照不出世间万物的眼睛,心里那份因她虚弱而生出的心疼,和眼下这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试探缠在一起,让他几乎忘了身上的痛。
他看见南灵的视线,似乎微微动了动,从他脸上,移到他轻轻勾着她袖口的手指上。
她的目光在那儿停了一瞬,很短,但北忘抓住了。
她的指尖,那冰凉的、素白的指尖,几不可见地蜷了一下,只是个细微到极点的动作,几乎像是眼花。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推开他。
这算是默许么?
还是她根本不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触碰?
北忘不敢断定。他只觉着自己的心跳得更急了,扯得伤口一阵阵发疼。
他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那苍白到近乎脆弱的肤色,让他喉咙发紧。
“我……”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打破这让人心慌的安静,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己方才那带着几分冒失的邀请,在眼下的寂静里,显得这么突兀而不合时宜。
她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他却在跟她说选新铃铛的事。
他试着想收回手,指尖刚动了动,却感觉到袖口处传来一丝极弱的阻力。
他愣住,低头看去,是南灵那素白的手指,不知何时,极轻地、若有似无地,勾住了他袖口的一角布料。
那力道轻得仿佛没有,若不是他正敏感地留意着,根本不会发现。
他猛地抬头看她。
她还是那副样子,空茫的眸子望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是无意识间的巧合。
但北忘的心,却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洞外有风吹过,带动藤蔓轻轻摇晃,漏进斑斑驳驳晃动的光影。
一缕天光正好落在南灵脸上,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影。
北忘看着那影子随着她的呼吸极轻地颤动,忽然觉得,这山洞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他不再试着收回手,任由她那几乎不存在的力道勾着自己的袖口。
他重新靠回草垫上,身上的疼痛依旧尖锐,但胸口那股沉甸甸的压抑,却莫名地散了些。
“等我……能走动了,”他再次开口,声音还是沙哑,却比刚才平稳了不少,
“我们就去山下镇子瞧瞧。我记得……东街那家铺子,老师傅的手艺顶好。”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
目光望着洞顶的石壁,仿佛能穿透石头,看见远处的集市和人烟。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感受着袖口那细微的、冰凉的触感,仿佛那是连着他与这冰冷世间唯一的、实在的牵绊。
南灵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的话。
但她也没有移开目光,那双空茫的眸子,仍停留在他侧脸上,像在听,又像只是单纯地看着。
洞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的安静,和先前那让人窒息的沉默,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空气里,除了血腥和药草的苦味,好像还多了点别的,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弱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