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响起。
张承业站起身，走到讲台中央，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安静！”
他环视全场，目光掠过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在后排的莫测和林清浅身上停顿了一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那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清冷如冰，像两个来视察工作的投资方，而他，则是那个即将汇报亏损业绩的项目经理。
他强行移开视线，操作鼠标，将一个ppt投到了大屏幕上。
“按照约定，今天，是第一次实盘复盘。”
ppt上，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张表格的框架。
他的目光，刻意避开了后排的莫测，直接落在了王浩三人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王浩同学，请把你们小组本周的持仓和收益情况，展示给大家。”
来了！
全场期待的保留节目，终于上演！
几百双眼睛瞬间聚焦，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王浩的身体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格一格地站了起来。他走到讲台上，接过鼠标，那几步路，走得比奔丧还沉重。
下一秒。
他点下鼠标。
三张绿到发黑，充满了负能量和韭菜味的持仓表，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王浩】持仓：
贵州茅台（）：-13.37%
海螺水泥（）：-11.56%
【周凯】持仓：
水井坊（）：-8.35%
康美药业（）：-20.07%（已清仓）
格力电器（000651）：-1.87%（新开仓）
【李梦琪】持仓：
洋河股份（002304）：-22.00%
美年健康（002044）：-2.20%
最下方，是一行用鲜血般红色标注的合计数字。
初始资金：600，000
当前资金：521，568
本周浮亏：-78，432
总收益率：-13.17%
“嘶——”
教室里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倒吸凉气的声音，仿佛空调被瞬间调到了制冷模式。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山呼海啸般的议论。
“我靠……一周亏了快八万？十三点一七个点？这他妈是价值投资？这是精准扶贫吧？”
“你们看周凯那个操作！康美药业吃了两个跌停板才跑，这还是模拟盘，不用排队，要是实盘，他现在还在跌停板上挂着呢！”
“神操作在后面！他割了康美，转身就买了格力电器，然后格力也跌了……这哥们是反向指标吧？买谁谁死啊！建议以后改名叫‘行业冥灯’！”
“冥灯算什么，你们看李梦琪的洋河股份，一周跌了22个点！这是买在山顶上站岗了吗？风光无限啊！”
一个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精准地命中了要害。
“最打脸的不是白酒吗？我记得清清楚楚，周一还红得发亮，张教授还拿来当正面案例，说什么‘强大的品牌护城河’！结果一周下来，茅台都跌了十几个点，比那个破水泥还惨！”
“哈哈哈哈，我记得！教授说市场在狂热中依然保留了对真正价值的认可！现在看来，市场是给了价值一记响亮的耳光啊！”
“什么护城河？我看是护城河决堤了，把他们全淹死了！”
“价值投资？我看是价值毁灭！一周亏掉我四年学费，这谁顶得住？”
每一句议论，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左右开弓地扇在价值投资三人组的脸上。
而讲台上的张承业，则感觉自己像是穿着皇帝的新衣，被当众戳穿，体面荡然无存。
周一还被当做“价值典范”的白酒股，如今成了亏损的主力军。
这记回旋镖，飞了整整一周，最后精准地命中了张承业自己的脑门，扇得又响又亮。
还带回音。
张承业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试图用自己仅存的威严控场。
“安静！”
他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看到一点浮亏就大惊小怪，这就是你们和真正投资者的区别！市场有情绪，但价值是永恒的！茅台的基本面变了吗？没有！洋河的品牌力消失了吗？没有！”
“这恰恰是市场非理性砸出的黄金坑！是留给有远见、有纪律的人的绝佳机会！你们只看到亏损，而我看到的，是加仓的信号！”
他的声音很大，但底气不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
“真正的价值投资者，要能穿越牛熊，无视市场的短期‘噪音’！你们看到的亏损，只是浮亏！是市场先生的错误定价！只要公司的基本面没有改变，价值最终会回归！”
这番话，非但没能平息议论，反而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噗——还搁这儿念经呢？《价投圣经》是吧？”
“教授，市场先生都快把你家偷光了，你还在这跟他谈价值回归？”
“纪律性？是亏损了死扛到底、打死不卖的纪律性吗？”
“我算是听明白了，价值投资就是：赚了，是我眼光好；亏了，是市场错了。”
赵德柱的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刷成了瀑布。
【绷不住了家人们！我替张老头尴尬的脚趾都能抠出一座汤臣一品了！】
【嘴比业绩硬，这就是学院派吗？爱了爱了。】
【《浮亏不是亏》《市场错误定价》《考验纪律性》，价投三大借口，学废了学废了！】
莫测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下巴，神情淡漠地欣赏着这出由他亲手导演的闹剧。
身旁的林清浅，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她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都在你预料之中？”
莫测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讲台。
他只是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
“嗯。”
一个字，已是全部的答案。
他的目光越过讲台上气急败坏的教授，越过前排那三个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的身影，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李梦琪那张因为屈辱而扭曲的脸上。
她化了精致的妆，穿着名牌的衣服，努力想维持住自己“校花女神”的体面。
可现在，那份体面正在一片片剥落。
莫测看着她，甚至还对着她，极轻微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就像一个基金经理在复盘时，看到一支早已清仓、跌到退市的垃圾股代码。
目光会扫过，但内心不会有半分波澜。
甚至连回忆，都懒得触发。
“轰——”
李梦琪的心理防线，在看到那个笑容的瞬间，彻底崩塌了。
完了。
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不，他看了。
但那一眼，比无视更伤人。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掉进泥坑里，挣扎扑腾，弄得满身污秽的流浪狗。
李梦琪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感却无法让她清醒。她无法接受，那个曾经卑微到尘埃里的舔狗，如今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无法接受，自己精心策划的“复仇”，最后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取其辱的闹剧。
她更无法接受，自己输了，输得如此彻底，输给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她一直以为，莫测做这么多事，穿名牌，开豪车，搞出这么多花样，都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是为了报复她，是为了向她证明什么。
她一直活在这种自以为是的幻想里。
可刚刚那个眼神告诉她，她错了。
错得离谱。
他根本不在乎她。
恨，需要投入感情。
报复，需要投入精力。
而他，连一丝一毫的恨意都懒得施舍给她。
她在他眼里，和教室里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蔑，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伤人。
她精心构筑的骄傲和优越感，瞬间碎成了齑粉。
不，我没有输。
这个念头疯了一样从心底最深处钻出来，抓住她下坠的理智。
对，我怎么会输？
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理论支撑，都是张教授认可的！
错的不是我！
是这个不讲道理的市场！
是这该死的行情！
李梦琪猛地抬起头，那股疯狂的自我催眠给了她最后一丝力量，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大屏幕，声音尖锐得有些变形：“张教授！我不认为这是我们选股的问题！”
全场的喧嚣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突然爆发的校花身上。
李梦琪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她指着大屏幕上那片刺眼的绿色，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这周大盘整体下跌了近百点！是系统性风险！在这种行情下，谁能赚钱？我们只是亏得多了点，但这是市场环境导致的，不是我们的策略错了！”
她的话，像是在给同样惨败的王浩和周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王浩猛地抬头，附和道：“对！梦琪说得对！这是行情问题！”
周凯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没错！非战之罪！非战之罪！”
李梦琪的目光，终于敢直视后排的莫测，那眼神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疯狂和怨毒。
“他莫测呢？他为什么不敢把自己的持仓发出来？！”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遥遥指向后排那个气定神闲的身影，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响彻整个教室。
“因为他肯定也亏得很惨！甚至比我们亏得还多！他不敢！他就是个骗子！一个只会哗众取宠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