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把刘海从地上抱回床上后,坐在床头,听老两口讲述事情缘由。
老两口一直没有孩子,多年前,刘海在城外窑洞做工时,在窑洞边捡了个女娃,带回家里来喂养,取名刘青。
这孩子打小就乖巧聪慧,随着年岁增长,美人胚子的模样渐渐显露出来。
姑娘到了成家的年纪,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其中不乏一些大户人家。
原本刘青相中家在城南,做当铺生意的姓宋公子,聘礼都下了,过些时日,选个良辰吉日,准备迎娶进门。
结果今早赵三爷家的纨绔少爷赵龙,带着恶奴闯进家里来,声称南城姓宋的被他打的退婚了,要强行带走刘青,给他当妾。
黑岩城无人不知,这赵三爷家出了名的霸道野蛮。
赵龙娶了十房妻妾,这人脾气火爆,稍有违逆他,就要遭到打骂,轻者肌肤淤青,皮开肉绽,重则伤筋动骨,致伤致残。
甚至,有三个小妾被他活活虐待致死。
刘海讲到这里,哭的像个泪人。
恳求西南王做主,把女儿解救出来,不求孩子嫁个多好的人家,能找个人家生男育女平稳度日,他们老两口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陆元听后,像是喝了一桶冰水,心里又冰又塞。
这是人?
这是赵家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站起身,当场答应下来,让两位老人放心,不出两日,定会把刘青给解救出来。
并希望两位替他保密身份。
因为他不但要解救刘青,还要解救更多被赵家坑害的人,让黑岩城除去黑暗,换青天。
忍不了,一点都忍不了。
陆元从刘海家出来,立刻让手下飞书传信,令郑裕调派精锐兵马,立刻前往黑岩城,驻扎在城外密林里,随时听候命令,围杀赵家。
当夜。
客栈门口,张猛亲自把守。
房间内。
陆元同众人商议今日收集到的罪证,由专人一一记录下来。
“不止是盘剥,草菅人命,强抢民女。”
“他们口中‘祭了山神’的老矿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还有那‘三爷’,赵磬的三弟赵狰,听说是黑岩城的第一高手,很是关键,必须严查到底。”
陆元语气中带着微怒,看向白枫,说道:
“你调查的怎么样,说说看。”
白枫点头道:
“我探查了城主府和几处矿场。”
“城主府地下有密室,藏匿大量金银和兵器甲胄,规格超出城主护卫所需。”
“西郊最大的矿场深处,有血腥气和微弱阵法波动,与你所言‘老矿坑’位置吻合。”
“赵狰身上,有刚沾过血的戾气,和一丝令人生厌的邪法气息,这人很不正常。”
“私藏军械,暗行邪法,残害矿工以‘祭炼’什么,等等诸多罪证证明,这已不仅仅是贪腐跋扈。”
“赵磬,是在自掘坟墓。”
“甚至,我隐藏在赵磬的书房上方,听到皇室派来的使者跟他的对话。”
“让赵磬暗中联络其他城主,挑起各种事端,让西南王疲于应对,等朝廷拟定好什么计划。”
“说到这里的时候,中途有人打断,就没有再说下去,赵磬去忙别的了。”
陆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指向窗外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城主府方向,说道:
“我们需要一个‘见证’,需要一个让全城百姓、让其他城主都亲眼看到的‘罪证确凿’。”
“我们要拿到他们邪法害人,私藏甲兵的确凿证据。”
“最好,能‘撞见’他们正在行凶。”
白枫异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幽光:
“你想让他们自己把罪证,送到世人眼前?”
“没错。”
陆元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言道:
“赵狰不是嚣张吗?”
“那就让他,再嚣张一次。”
“我们只需要,让这次嚣张,发生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有‘合适’的观众。”
“我们微服私访的真正意义是,让中阿加的每一桩恶心,都成为勒紧他们自己脖颈的绞索,杀的他们越狠,才足以震慑其他城主心服口服!”
他一招手。
众人合拢靠近,听从安排。
接下来的两日。
陆元一行人并未再有激烈冲突,仿佛只是安分守己的普通商贾。
他们低调地接触了几家受赵家欺压最甚,却又敢怒不敢言的小商户和矿工家属,以同情和打听行情为名,更深入地掌握了赵家盘剥的细节与血泪。
同时。
白枫如暗夜魅影,彻底摸清了西郊矿场,尤其是那个被称为老矿坑的禁地。
那里名义上是一处已废弃,充满危险的旧矿脉,实则被赵狰的心腹牢牢把守,寻常矿工靠近都会被严厉驱赶甚至殴打。
白枫凭借寂灭魔域对生命与死亡气息的极端敏感,确认了坑底弥漫着浓重的新鲜血腥与怨念,以及一种汲取生魂气血的邪恶阵法波动。
他能确定。
赵磬在用人命‘养’什么东西,或者,辅助某种修炼。
白枫把这情报带回去,极其确定,每月十五前后,必会‘祭祀’。
昨天刚运进去三个‘祭品’,是试图逃跑的矿工。
而之前提到的姓吴的矿头,已经被杀害,头挂在矿上的木杆上,用来威慑矿工,不要跟赵家作对,像牛马一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干活。
明天就是十四。
来的正是时候。
他们制定了一个简单却大胆的计划:
明日午后。
陆元将设法引开部分矿场守卫的注意力,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
而白枫则趁机潜入老矿坑,在赵狰可能进行下一次祭祀时,不仅要拿到证据,更要设法让祭祀现场暴露出来,并确保有足够多的见证者。
计划既定。
十四日午后。
西郊矿场一如往常的喧嚣与沉闷。
陆元带着张猛和几个护卫,以‘考察矿石品质,洽谈长期采购’为由,来到了矿场管事处。
接待他们的是个油滑的中年管事。
姓钱,是赵家的远亲。
陆元出手阔绰,表示若能建立稳定供货,可预付一笔不菲的定金。
钱管事眼睛放光,态度热情起来,主动提出带他们去几个‘出好矿’的坑道看看。
就在他们行至矿场中部,靠近一片堆满废弃矿石和工具的杂乱区域时,变故陡生。
一名推着沉重矿车,衣衫褴褛的老矿工,因体力不支,脚下被碎石一绊,连人带车猛地向陆元他们这边歪倒过来!
矿车上松动的矿石哗啦啦滚落,其中几块径直砸向陆元!
“东家小心!”
张猛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挥臂格挡开飞来的矿石,但矿车和倾倒的矿工还是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小范围的混乱,撞倒了旁边的几个木架,工具散落一地。
“怎么回事?!”
钱管事又惊又怒。
那老矿工吓得面无人色,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管事饶命!小人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没力气了……”
陆元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反而上前扶起那老矿工,温和道:
“你没伤着吧?”
他注意到老矿工手臂上有多处新旧鞭痕,手指因长期劳作而变形。
这一幕,以及陆元对待底层矿工的态度,与赵家之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引来附近不少矿工偷偷注视。
钱管事却觉得在大客户面前丢了脸,尤其陆元对矿工的温和更让他不快,迁怒于老矿工:
“没用的东西!惊扰了贵客!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鞭子,关进水牢!”
几个如狼似虎的监工立刻扑上来要抓人。
“且慢。”
陆元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钱管事,不过是场意外,何必如此重罚?我看这位老丈也是力竭所致。这样,我代他赔个不是,这些散落的工具损失,也由我加倍赔偿,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张猛取出银两。
钱管事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脸色稍缓,但仍旧哼了一声:
“东家心善,不过这规矩不能坏……”
他眼珠一转,想到陆元可能是个大主顾,不想彻底得罪,便说道:
“也罢,看在东家面子上,鞭子就免了,关一天禁闭,饿两顿!拖走!”
老矿工被拖走前,感激地看了陆元一眼,那眼神中除了感激,还有深沉的悲苦。
这场意外的骚乱,成功吸引了矿场不少管事和监工的注意力,尤其是钱管事,忙着安抚陆元、清理现场、呵斥其他矿工,对矿场其他区域的监控,无形中松懈了片刻。
就在这混乱的掩护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掠向了矿场深处那片被刻意隔离,守卫森严的区域。
——老矿坑。
白枫如烟似雾,轻易绕过了外层那些看似严密,实则在他眼中漏洞百出的明哨暗岗。
越是靠近老矿坑入口,空气中那股混杂着矿石腥气、霉味和淡淡血腥的诡异气息,就越发浓重。
入口处有两个气息明显强于普通护院的汉子把守,眼神阴鸷,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修炼了某种旁门功法的好手。
白枫甚至没有停留。
寂灭魔域微微展开一丝,如同最幽暗的夜色拂过,那两人只觉一阵莫名的心悸与恍惚,仿佛瞬间失神。
白枫的身影已在他们毫无察觉间,没入了那黑暗的矿坑甬道。
坑道向下倾斜,异常深邃。
岩壁上残留着粗糙的开凿痕迹,但越往深处,人工修缮的痕迹越明显,甚至出现了规整的石阶和支撑的木架。
空气中弥漫的邪恶阵法波动,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
在穿过一道隐蔽的石门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人工扩大了的巨大地下洞窟。
洞窟中央,是一个用暗红色岩石垒砌而成的,约莫丈许方圆的圆形祭坛。
祭坛表面刻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血光。
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白森森的骨头,有人类的,也有不知名兽类的。
祭坛正上方,倒悬着三具被铁链锁住手腕,奄奄一息的矿工尸体!
鲜血正顺着他们低垂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入祭坛中心一个凹槽之中。
那凹槽内积蓄着浓稠的,泛着黑光的血液,正被祭坛的符文缓缓吸收。
一个穿着华贵锦袍,面容阴鸷与赵磬有几分相似,但更显狠戾的中年男子,正盘坐在祭坛前。
他双手结着古怪的法印,周身缭绕着淡淡的,令人不适的黑气。
正是赵狰。
他身后站着两个心腹,同样气息阴冷。
“快了,再吸足三个生魂血气,这‘血煞阴灵’便能小成,届时献给皇城来的那位大人,我赵家便能再进一步!”
“大哥的王图霸业,也有了保障!”
赵狰睁开眼,看着祭坛上即将流干血液的矿工,眼中闪烁着狂热与残忍。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祭坛上方的岩壁,不知何故,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
一块磨盘大小的岩石连同大量碎土,轰隆一声砸落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祭坛边缘!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虽然没直接砸毁祭坛核心,却打断了血煞阴灵对最后血气的吸收,更将那血腥恐怖的景象暴露得更加狼藉!
“怎么回事?!”
赵狰又惊又怒,猛地站起。
几乎在岩石落下的同时,洞窟入口处那厚重的石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然后在一股无形巨力的冲击下,轰然向内倒塌!
尘土飞扬中,明亮的天光从长长的甬道口照射进来些许,正好映亮了洞窟内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
“什么人?!”
赵狰和他的心腹又惊又怒,看向入口。
然而。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倒塌的石门和扬起的灰尘。
但刚才那声巨响和石门的倒塌,在相对安静的矿场深处,不啻于一声惊雷!
远远传了下去。
白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窟一处阴影中,指尖一缕寂灭气息,悄然缠绕上一块刻有部分符文的祭坛碎块,将其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一小角,破坏了部分阵法的完整性。
同时。
也将一丝极其隐晦的寂灭印记,留在了赵狰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融入阴影,悄然消失。
而此刻。
地面上,因陆元引发的骚乱尚未完全平息,那来自矿场深处的沉闷轰鸣和隐约的震动,却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老矿坑那边传来的?”
“不会是又塌方了吧?”
矿工们议论纷纷,钱管事也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不安。
他看了一眼似乎也面露讶色的陆元,强笑道:
“可能是废矿那边有点小塌陷,常有的事,我们继续看矿石?”
陆元却望向老矿坑方向,意味深长地道:
“钱管事,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什么事,伤了人,或者丢了什么东西,可就不好了。”
钱管事心中咯噔一下,想到老矿坑里的秘密,脸色微变,也顾不上陆元了,连忙招呼几个监工:
“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
说完,急匆匆带人朝老矿坑方向跑去。
陆元看着他的背影,对张猛低声道:
“我们也好奇,跟上看看。”
一些不明情况的矿工担心矿洞塌陷没有及时前往救人,会遭到惩罚,纷纷拿起采矿挖掘工具,一起前往救人。
而赵狰和他那见不得光的祭坛,已然暴露在白日之下。
只差最后的见证者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