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天色尚未全明,五原郡城外的河套荒原上已弥漫着肃穆的气息。
崔质身着玄色官服,腰佩青铜短剑,立于临时垒起的三尺土坛之上。
坛前九尊青铜祭鼎森然排列,鼎中黍稷堆叠如金丘,两侧皂隶垂首侍立,青旌旗在塞外秋风中猎猎作响。
耕牛和驽马套着耙犁被人牵着。
黄土坛前百步处,黑压压跪着数千民众。
男人们裹着磨出毛边的羊皮袄,女人们用褪色的头巾包住皴裂的脸庞,孩童们睁着懵懂的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新到任的郡守身上。
辰时三刻,太阳从阴山缺口处跃出,万道金光霎时刺破荒原上的薄雾。
崔质抽出短剑指挥着士兵将十二头纯黑公羊被同时割开喉管鲜血滴入首鼎黍稷之时,温热的血瀑喷溅在干裂的土地上,蒸腾起带着铁腥气的白雾。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崔质振臂高呼,手腕间喷上的公羊的血珠随动作甩出弧光,“五原郡三年大旱,非天不仁,实乃地脉未通!”
他抓起浸血的黍稷扬向四方,粒粒金粟混着血滴砸在黄土上,如同降下红金相间的骤雨。
人群开始骚动。老农们看见郡守抓起犁铧——那犁头竟是用上次祭鼎熔铸而成,青黑色锋刃上似乎还带着祭祀的余温。
崔质赤脚踏进翻涌着血水的土地,靴履早被踢到一旁。他弓背拉犁的瞬间,八名壮汉同时发力拉动缰绳,青铜犁头破开板结的土地,翻起黑黄色的泥浪。
“开荒——”崔质的嘶吼压过了牛角号的呜咽,脖颈青筋如蚺蛇突起,“凡垦荒百亩者免三年赋税!
千亩者授爵一级!万亩者——”他突然抓起翻出的第一块草皮奋力高举,“立碑传世!”
然后崔质让人赶着耕牛和驽马开始犁地人群看到后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数千农人如决堤洪水般涌向荒原,镢头与铁锹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崔质站在沸腾的人潮中央,任公羊的鲜血顺着指尖滴入新翻的泥土。
崔质看见有个赤脚少年正用石斧砍伐枯死的胡杨,老妇跪在地上徒手刨出带血的草根,整个河套平原仿佛一具突然被注入生命的大地之躯,在秋日的苍穹下剧烈地搏动起来。
当夕阳将黄河染成赤金之时,十里荒原已布满深浅不一的垄沟。
崔质抓起第一把新土洒向祭鼎,鼎中余烬轰然窜起三尺青焰,在暮色中如通天之柱照亮了整个五原郡的夜空。
崔质拖着疲惫却又满是振奋的身躯回到五原郡城家中。
他唤来婢女,声音虽略带沙哑却仍有力的说道:“速速准备些饭菜来。”婢女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简单却温热的饭菜便摆在了桌上。
崔质坐在桌前,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水车所需之物。崔质拿过纸笔,写下木材、绳索、铁件等材料,又大致估算着数量。
突然,崔质眉头一皱,想到木材需从远处山林运来,耗费人力物力且时间漫长。但崔质眼神很快又坚定起来,思索着能否在郡内寻找替代之材。
此时窗外月色如水洒在纸上,崔质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坚毅,崔质决心定要克服重重困难,早日让水车转动,为五原郡的开荒大业再添助力。
翌日清晨,崔质早起收拾一下从府邸出来走在五原郡城,夯土城墙在塞外的风中屹立,城内街道不算宽阔,尘土微扬。
空气中混合着牲畜、干草和远处炊烟的味道。这是一个功能重于形式的边城,军事和农业是它的脉搏。
崔质首先来到了城南的军营匠造处作区。这里相对繁忙,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他找到了掌管物料的老匠人。
老吏听着崔质描述水车需要的“大型轮轴”、“坚固辐条”和“括水之板”,捻着胡须摇头。
“崔郡丞,若是要造战车、云梯,库房里上好的硬木、熟铁倒是有些储备,但那都是军资,须有手令方能动用。
且尺寸多为军工所用,与你那水车所需恐难匹配。
如需生产你给的尺寸的东西我可以安排几个锻炉给你锻打不过也是要稍等一些时日”老吏指向一旁的料场说道:“平日里修缮房屋、制作农具的木材倒是有些,多是本地所产的杨木、柳木,质地偏软,做做犁耙还行,若要承重转动,经年累月泡在水里,只怕……”
崔质的心沉了一下。崔质摸了摸那些堆放的木材,果然多是些易得易加工的软木,韧性有余而刚性不足。
告别老吏,崔质转向城内的民用市集和周边车马店、木匠铺。
市集上物资琳琅满目,但多是小件:胡商带来的毛皮、本地产的谷物、粗陶器、一些铁制的锅碗瓢盆和刀具。
他询问了几个摊主,是否有大型的木材或长铁料出售,得到的多是歉意的笑容。
“郎君,咱们这地方,树都长不高哩。好木头得从南面的山里运来,价贵得很,寻常人家谁用得起?都是凑合着用红柳、沙枣木罢了。”
在一家车马店,他看到了修理大车的场景。材料多是本地硬杂木,用铁钉和铁箍加固。
店主道:“做水车?那可比我这大车难多了。轮轴最好用榆木或槐木,咱们这少有。铁件嘛……你看,”他拿起一个断裂的铁锏,“本地的铁料杂质多,脆!打点小东西行,要做水车主轴的大铁枢、承重的铁箍,非得用好铁不可,那得去晋阳城的大铁坊订。要不就的和军营匠造处有关系才行”
崔质没有气馁。他深知在边疆做事,必须懂得变通。他重新审视水车的设计,思考哪些材料可以替代和就地取材。
主体木材:完全依赖大型硬木不现实。他观察到黄河岸边生长着茂密的红柳和沙枣树。这些灌木丛生,茎秆扭曲但极其坚韧耐腐蚀。
他设想,是否可以将其编织捆扎,作为水车辐条的补充结构?虽然无法做出巨大的整体式轮毂,但或许可以采用“辋式”结构,用多段弯曲性较好的木材拼接成轮圈。
关键连接件:这是最大的难题。水车的受力点需要坚固的铁器。他再次返回匠作区,恳请老吏通融,查看那些废弃的军械。
他发现了一些断裂的枪杆、破损的盾牌边缘的金属包边,甚至还有一辆报废战车的车轮,上面的铁毂和铁锏虽然锈蚀,但材质显然优于市面上的铁料。
“这些……废弃之物,能否熔了重铸,或者直接改制?”崔质问道。
领头老匠人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报备为废料损耗,或可申请一些。太守大人若知是为兴农之事,应会默许。但需我给你协调找人锻造。”
括水板与水筒:这个反而好解决。可以用轻薄的木板,甚至是用毛竹(如果能有商队从南方带来)或粗壮的芦苇杆编织而成,外部涂上桐油防水。
盛水的竹筒或木筒也可以用中空的粗大芦苇替代。
其他材料:固定用的绳索,可以用本地产的牛皮条或麻绳,浸油后增加耐久性。
经过一番深入探查和思考,崔质得出结论自言自语道:
在五原郡城内,直接找到“完美”的、理想化的水车材料是极其困难的,尤其是大型优质木材和高级铁料。
但是,通过变通、替代和挖掘潜力,凑齐“可用的”材料是完全可能的。
优势资源:丰富的红柳、沙枣木(用于辅助结构)、可申请的军械废料(用于关键铁件)、皮革与麻(用于绳索固定)、可能的芦苇(用于水筒和括板)。
劣势与挑战:缺乏大型硬木(导致水车规模和使用寿命受限)、铁料质量差(关键部位存在断裂风险)、工艺水平有限(制作精度不如中原地区)。
崔质想到时间紧急只能先设计出一部规模较小、结构更简化的水车。它可能无法与巨大的水车相比,但足以应对五原郡外现在小规模开荒的农田灌溉或排水需求。
它的轮轴可能由数段硬木拼接并 用铁箍加固,叶片是芦苇束,水筒是粗竹或陶管。它不会很精美,但一定很结实耐用,充满了边塞之地粗犷、实用的风格。
崔质心里算到只能等入冬后有时间了再赶制大型水车的用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