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秋阳暖融融地照进屋子,驱散了几分深秋的凉意。
沈怜星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绒毯,手中拿着一卷医书,目光却怔怔地落在书页的某一行字上,半晌未曾翻动一页,神思早已不属地飘向了远方,飘向了那座令人忧惧的侯府深宅。
桃花从外面脚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混合着紧张和压抑不住的兴奋神色,甚至因为走得太急,脸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她快步走到沈怜星身边,先是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口,然后才俯下身,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般在沈怜星耳边说道:“小姐!小姐!天大的消息!奴婢刚才去前院找管事的取咱们这个月的份例,正好听到钱公公身边那个嘴碎的小顺子,在跟另一个小太监嘀咕……说……说督公他……他明日要离京办事去了!”
沈怜星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纤细的指尖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几乎要将那单薄的纸张戳破。
她倏地抬起眼,看向桃花,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敢置信的、急切的求证,心脏在胸腔里骤然缩紧,又猛地狂跳起来。
“千真万确!”桃花用力地、重重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小顺子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南边某个州府出了桩了不得的贪污大案,牵连甚广,闹得民怨沸腾,陛下震怒,亲自下旨,点名命督公前去查办!这一去,路途不近,案情又复杂,少说也得……也得七八日才能回来呢!”
七八日!沈怜星的心脏,仿佛被这个消息猛地撞击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欢快地跳动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如同洪水决堤般的兴奋和狂喜,如同温暖的激流般瞬间冲垮了堤坝,涌遍她的四肢百骸!
这股强烈的情绪洪流是如此凶猛,几乎冲散了她多日来盘踞在心头的、厚重得化不开的阴霾和沉重!
他要走了!离开这座如同巨大囚笼般的府邸,离开京城!而且一去就是七八日!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这宝贵的七八天里,她不用再时时刻刻活在他那令人窒息的无形注视和无处不在的沉重压迫之下!
不用再像惊弓之鸟般,担心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的、莫名其妙的惩罚和那些以“玩笑”为名的精神折磨!
不用再连吃饭、睡觉、走路、甚至仅仅是呼吸,都必须要小心翼翼,屏息凝神,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或表情会不合时宜地触怒了他,招来灭顶之灾!
这简直是……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是绝望中凭空抛下的救命绳索!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心底“咕嘟咕嘟”地汹涌澎湃,直冲头顶。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向上扬起,眼底也抑制不住地焕发出了一丝久违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明亮光彩,仿佛枯木逢春。
但她几乎是立刻就被这忘形的喜悦惊醒了!残存的理智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身处环境的危险。
她慌忙垂下头,用浓密的长睫毛迅速遮掩住眼中那几乎要泄露天机的璀璨光芒,强行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带着哽咽的欢呼死死地、艰难地压了回去,吞咽下喉间那混合着喜悦与苦涩的复杂滋味。
不能表现出来!绝对不能!
这府里上下,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任何一丝异常的情绪波动,任何一点不合时宜的放松,都可能被捕捉到,然后迅速传到他那远在千里之外却依旧掌控一切的耳中。
若是让他知道,她竟然因他的离开而如此欣喜若狂,如释重负……那后果,她仅仅只是设想一下,便觉得不寒而栗,方才的喜悦都冻结了一半。
她连续地、深深地吸了好几口带着秋日凉意的空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一些,让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无波,甚至还刻意揉入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被圈禁者”听闻主人离开后该有的茫然和无措:“是……是吗?督公要离京啊……竟然要去那么久……”
然而,那紧紧攥着书页、微微颤抖不止的手指,那骤然放松后显得有些轻快却依旧带着警惕的呼吸节奏,还有那悄然挺直了些许、不再那么紧绷佝偻的脊背,还是无可避免地泄露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情感波动。
哪怕这自由如同偷来的时光,只有短短七八日,对她而言,也如同在无边沙漠中濒死之人骤然发现了甘泉,是沉沉黑暗笼罩下,于绝望缝隙中窥见的一线珍贵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