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并未在意沈怜星复杂的神色,只是如同执行一道寻常命令般,沉着地指挥着府中仆役,将那些沉重而华丽的箱笼,一一抬入沈怜星所居住的厢房旁,一间原本空置、此刻却显得格外逼仄的耳房内。
仆役们小心翼翼,生怕磕碰了这些御赐之物。
很快,那间小小的耳房便被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连门都只能勉强掩上,却依旧关不住那满室流淌的华光。
“沈姑娘,”赵伯忙完,走到一直沉默伫立的沈怜星面前,语气依旧是那公事公办、听不出喜怒的调子,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头再次一沉,如同坠入冰窟,“督公吩咐了,这些赏赐,皆是陛下恩典,尽数归于姑娘。姑娘可随意取用,若有不合心意的,或还想添置什么,只管告诉老奴,府中定会为姑娘办妥。”
赏赐尽送,任其挑选。沈怜星微微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尽数归于她?任由她取用?这简直……荒谬!
宫寒渊这是什么意思?他将这些价值连城、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御赐之物,毫无保留地全部给了她?他难道不怕她借此积蓄巨额财力,或是寻机变卖了作为日后远走高飞的盘缠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有恃无恐,笃定了她即便拥有金山银山,也无法逃出他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所以这些钱财珠宝,放在她这里与放在他的库房里并无区别,甚至……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华丽的圈禁标志,用以彰显他对她绝对的所有权?
她看着赵伯那张如同戴了面具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一丝暗示,却终究一无所获。
这张脸,和它的主人一样,深不可测。
“赵伯,”沈怜星斟酌着开口,姿态放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赏赐如此厚重,怜星心中实在惶恐,寝食难安。这些皆是御制之物,珍贵异常,非同小可。怜星身份卑微,日常居于府内,深居简出,实在用不上这许多,留在身边恐招人非议,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若……”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将思虑已久的想法说出,“不若暂且由府中库房统一保管,登记在册,更为妥当?也全了怜星谨小慎微之心。”
她试图推拒。这些赏赐太过扎眼,像黑夜里的火把,她不想接受这份烫手的“恩宠”,更不想因此引来更多的关注、嫉妒和未知的祸端。
她只想尽可能地低调,减少存在感。
赵伯却像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督公既已吩咐下来,姑娘遵命便是。这些都是姑娘的私产,如何处置,自然由姑娘心意。只是督公说了,既是陛下恩赏,便没有收回府库的道理,放在姑娘这里,正合规矩。”
他根本不给沈怜星任何拒绝的余地和借口。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以一种沉默而强势的方式,将这些代表着“恩宠”和“财富”的东西,硬塞给了她,不管她是否愿意,不管她是否承受得起。
沈怜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她明白了,接受这些赏赐,顺从地扮演一个“得蒙圣恩、安享富贵”的角色,也是他“规矩”的一部分,是她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反抗,是徒劳的。
“是,怜星……明白了。”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翻涌的苦涩、无奈与一丝愤怒,低声应道,声音干涩。
赵伯不再多言,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微微颔首,便转身带着仆役离开了院子。
桃花看着瞬间变得拥挤而耀眼的耳房,又看看自家小姐凝重伤感、与这满室光华格格不入的脸色,脸上的兴奋和惊叹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和不安:“小姐,这么多好东西……督公都给了您,您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开心,反而像是……更愁了?”
沈怜星缓缓走到那间堆满赏赐的耳房门口,看着里面几乎要溢出来的、象征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唇边泛起一丝极其苦涩而嘲讽的弧度。
“开心?”她轻声自语,那声音飘忽得如同秋日最后的蝉鸣,更像是在叩问自己绝望的心,“桃花,你觉得,这是赏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精致的牢笼呢?这些东西,每一件,都像是在提醒我,我是谁的所有物。”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触碰到那冰凉的箱笼,却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