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别院内的日子,对于沈怜星而言,并未因为宫寒渊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护着”而有丝毫实质性的改善,反而像是被投入了一个更加密不透风的琉璃罩中,看似安全,实则连呼吸都被人监控着。
那三十件衣裳的制作,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进度缓慢而磨人,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在抽离她的精力,消磨她的意志。
她每日除了必要的、如同完成任务般的进食和短暂休息,几乎所有清醒的时间都耗在了那堆仿佛拥有生命、不断增殖的布料和五彩斑斓的丝线上。
原本纤长白皙的手指,如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指尖时常传来阵阵钝痛,手腕也因长时间维持穿针引线的固定姿势而酸胀麻木,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宫寒渊似乎变得异常忙碌,自行宫那晚当众宣告后,沈怜星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少,这让她在压抑之余,竟隐隐有一丝扭曲的“轻松”。
他偶尔会在她几乎快要伏在案几上睡着的深夜归来,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夜露的湿气与若有若无的、洗刷过后仍难以彻底消散的血腥气,从她暂居院落那扇紧闭的窗外经过。
那脚步声,总是会让在昏黄跳跃的灯下强撑着精神赶工的她心脏莫名一紧,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针尖便常常因此失控地刺入早已伤痕累累的指腹,带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刺痛,也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提醒着她所处的境地。
他不再提宫宴上的事,仿佛那震撼全场的宣告只是他兴之所至的一句寻常话语,也不再有什么新的、更加匪夷所思的命令下达。
但这种异样的沉默,反而让沈怜星更加不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心慌,仿佛有什么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积聚。
这日,天色阴沉,秋意愈浓。她正对着一件需要绣上复杂无比的华服发愁,那繁复的图样和严苛的配色要求,几乎要耗尽她最后一点耐心和灵感。
桃花端着温热的茶水和新换的伤药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却难得地带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雀跃:“小姐,我刚才去前院领这个月的份例,听那些负责打理行装的管事们闲聊,说西山巡狩的所有善后事宜基本都处理完了,督公这两日都在亲自过问、整理行装,看样子,我们很快就能启程回京了!
”回京?沈怜星执着细如牛毛的绣花针的手微微一顿,针尖悬在半空。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暂时离开这座如同华美精致牢笼般的督公府行院,回到……那个同样不算温暖、充满了不好回忆,但至少是她名义上可以称之为“家”、有母亲在的庄子了吗?
然而,这丝微弱的涟漪很快便被更深的疲惫、茫然与不确定所取代。
回京之后呢?宫寒渊会如此轻易地放她回庄子吗?
经历了宫宴上那一出几乎将她定性为他“所有物”的公开宣告之后,他还会允许她像以前那样,相对自由地生活在那个僻静的庄子上,陪伴在病弱的母亲身边吗?
恐怕……很难。
那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行事霸道专横,既然已经当众划下了界限,宣告了“所有权”,又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开他的掌控范围?
那句“杂家府上的人”,恐怕不仅仅是一句空话,而是他真正意图的体现。
而且,京城……那里有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柳氏母子,有更多探究、鄙夷、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织成的无形大网。
回到京城,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的、流言更多、危机也更四伏的牢笼而已。
但她心底深处,还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丝渴望。
渴望能回去,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至少,能亲眼确认母亲的安好,能亲手为母亲诊一次脉,能呼吸一口不属于这座冰冷督公府的、哪怕夹杂着草药清苦味的、熟悉的空气。
“知道了。”沈怜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淡淡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将所有的注意力强行集中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复绣纹上。
指尖传来的细微却持续的疼痛,如同警钟,让她保持着必要的清醒,不敢有丝毫懈怠。
无论如何,离开这座西山行宫,返回京城,总归是一个阶段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