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香囊里的归途
碎星带的晨昏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刚还亮着的星子突然隐入云层,流浪者聚落的金属棚顶就响起了“嗒嗒”的轻响——是星尘落下来了,像在敲打着谁的心事。
我们带着老人的香囊走进聚落时,孩子们正在学唱星羽教的新调子,那个瘸腿的小男孩抱着块废铁当鼓敲,节奏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老婆婆坐在一块陨石上,手里摩挲着半块星图碎片,夕阳的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边。
“婆婆。”星羽轻轻走过去,把香囊递到她面前。
老婆婆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从星图上移开,落在香囊上时,突然僵住了。她颤抖着接过来,指尖抚过粗糙的布面,像在辨认一个失散多年的老友。当她解开绳结,闻到里面泥土的气息时,喉咙里发出了细碎的哽咽声,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这是……母星的土。”她把香囊贴在脸颊上,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认得这味道,下雨后,泥土混着花瓣的香……”
“是您的儿子托我们带来的。”星络蹲下身,指着屏幕上的星图,“他在雾影星系找到了新家园,只是路上遇到了危险,没能回来。但他留下了坐标,我们可以带大家去那里。”
老婆婆抬起泪眼,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又看了看周围的孩子——他们停了歌唱,都睁大眼睛望着她,像一群等待指令的小兽。“新家园……”她喃喃着,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泪,“他总说,会找到比碎星带暖的地方,有花,有雨,不用再啃压缩饼干……”
那个曾接过星羽琴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老婆婆的衣角:“婆婆,新家园有糖吃吗?”
“有,肯定有。”老婆婆把她搂进怀里,用香囊蹭了蹭孩子的脸,“还有会唱歌的鸟,会发光的花,就像我们老家那样。”
当晚,聚落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大火堆。男人们在检修捡来的星舰引擎,女人们把所有能带走的物资打包——一块磨得发亮的金属片(孩子说能当镜子)、半袋舍不得吃的营养剂、还有孩子们画的画(用烧黑的木炭画在纸板上,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站着好多小人)。
星羽坐在火堆旁弹琴,这次的调子不再是舒缓的,而是带着股轻快的劲儿,像在赶路。老婆婆跟着哼唱,声音虽然沙哑,却很准,孩子们围在她身边,跟着节奏拍手,拍得手心发红也不停。
“其实他不用找新家园的。”老婆婆突然说,声音混在琴声里,像一缕轻烟,“当年他非要走,说‘妈,您等着,我一定带大家离开这鬼地方’。我知道他是怕我熬不住,碎星带的冬天太冷了……”她摸了摸身边一个冻得发紫的小男孩的耳朵,“现在好了,能走了,他在天上看着呢。”
星络正在检查星舰的导航,闻言回头笑了笑:“他一直看着呢,您看那片云,像不像艘飞船?”
大家抬头望去,果然,天边那朵云的轮廓真像艘展翅的星舰,正缓缓往雾影星系的方向飘。孩子们欢呼起来,说那是“爸爸的船”,在为他们引路。
出发那天清晨,所有能走动的人都上了星舰。老婆婆最后一个离开,她回头望了眼住了三十年的残骸聚落,把那块磨得光滑的“记忆石”嵌在了入口的金属板上。“给后来的人留个念想,”她说,“告诉他们,我们找到家了。”
星舰启动时,孩子们趴在舷窗上,对着碎星带挥手。那些曾经陪伴他们的废铁、陨石、还有刻着“家”字的石头,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点微光,消失在星尘里。
老婆婆把香囊里的泥土撒在了星舰的培养舱里,里面立刻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这是‘思乡草’,”她对孩子们说,“到了新家园,咱们就把它种在院子里,它长多高,就说明我们离家多近。”
星羽凑过去看那嫩芽,突然笑了:“您看,它在朝着雾影星系的方向长呢。”
真的,那芽尖微微歪向屏幕上红点的方向,像个小小的指南针。
我望着老婆婆的侧脸,她正对着培养舱轻声说着什么,阳光透过舷窗落在她脸上,那些因哭泣而深陷的皱纹里,仿佛都盛满了光。突然明白,所谓“归途”,从来不是回到过去的地方,而是带着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泥土的香、歌谣的调、亲人的牵挂,走向一个有希望的未来。
就像那香囊里的土,能在陌生的星舰上长出新绿;就像那些被传唱的歌谣,能在碎星带之外,依然勾连着血脉里的根。
星舰的航向稳定在雾影星系,屏幕上的星轨像条金色的线,一端连着渐渐远去的碎星带,一端系着正在靠近的新家园。老婆婆把那半块星图碎片贴在了驾驶舱的墙上,正好和我们带来的星图拼在了一起,严丝合缝。
“你看,”她对我们说,“不管碎成多少片,凑在一起,还是家的模样。”
孩子们又开始唱歌了,这次的调子格外整齐,老婆婆也跟着唱,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股踏实的劲儿。星羽的琴声混在里面,像给这歌声加了层温柔的底色。
我知道,当星舰降落在雾影星系的那一刻,他们或许还会想起碎星带的苦,但更多的,会是对未来的甜——就像那株思乡草,把根扎在新土,却永远记得,自己是从那片星尘里长出来的。
而我们,不过是借了一阵风,让这颗漂泊的种子,终于找到了可以落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