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胳膊好利索的消息，像阵风似的刮遍了南山村。大伙儿心里头那点因为之前他受伤而悬着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虽说他这人还是话少，往那儿一站还是跟块冷硬的石头似的，可村里人现在看他，都觉得这石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暖乎气儿。
顾清辞是最高兴的那个。倒不是因为少了份照顾病人的活儿——说实话，照顾萧屹他心甘情愿，甚至有点……乐在其中？——而是看着萧屹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能跟他一起并肩站在南山的风里雨里，那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比什么都强。
这天一大早，天刚擦亮，顾清辞还在被窝里迷糊着，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他披衣起来，推开窗一看，萧屹已经换上了那身利落的墨色短打，正拿着扫帚，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扫着院里的落叶。动作沉稳有力，右臂挥舞间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影子。
顾清辞靠在窗框上，看着他那专注的侧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暖。他没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萧屹若有所觉，转过头，目光对上他。
“吵醒你了？”萧屹停下动作，问了一句。声音依旧是平的，没什么起伏，但顾清辞就是能听出里面一丝几不可察的……歉意？
“没，”顾清辞笑了笑，推开房门走出来，“本来就该起了。你胳膊刚好，这些活儿放着我来就行。”
“无妨。”萧屹只回了两个字，又继续低头扫地，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点活儿，不算啥。
顾清辞知道拗不过他，便去灶房生火做饭。等他端着熬好的小米粥和蒸好的馍馍出来时，萧屹已经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连水缸里的水都挑满了。
两人坐在院里的小桌旁吃早饭。晨光熹微，空气里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今天得去趟后山，”顾清辞一边剥着咸鸭蛋，一边说，“看看那几棵老茶树的春芽发得怎么样了。要是时机合适，这两天就得组织人采摘，‘天字岩韵’可耽误不得。”
“嗯。”萧屹咬了一口馍馍，咀嚼了几下，咽下去才说，“我跟你去。”
“你胳膊……”
“好了。”萧屹打断他，抬眼看他，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顾清辞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成，一起去。正好你也看看，今年这春茶品质咋样。”
吃完饭，两人便带着采茶用的竹篓和工具，往后山走去。路上遇到早早起来去茶园干活的村民，都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顾小哥，萧壮士，这么早啊！”
“萧壮士这胳膊看着是全好啦？真是万幸！”
“有萧壮士跟着，顾小哥你今天就轻松多喽！”
顾清辞一一笑着回应，萧屹依旧是点头示意，但脸上的线条比从前柔和了许多。有那相熟的汉子，还会大着胆子拍拍萧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开几句玩笑，萧屹也只是微微蹙下眉，并不发作。
到了后山，那几棵上了年头的野茶树果然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芽尖，在晨光下挂着露珠，晶莹剔透，看着就喜人。
顾清辞仔细检查着芽叶的成色和大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错，正是时候。明天，最晚后天，就得组织人手来采了。”
萧屹也伸手，用指腹极轻地捻了捻一片嫩芽，感受着那饱满的质感和勃发的生机，点了点头：“是好茶。”
他的肯定，让顾清辞心里更踏实了。两人在茶树间穿梭，顾清辞时不时指给萧屹看哪些芽叶符合“天字岩韵”的标准，哪些可以留给次一等的品类。萧屹听得认真，他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制茶理论，但多年的山林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力，让他对植物的状态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往往能提出一些让顾清辞眼前一亮的看法。
“这边向阳，芽叶更肥壮，香气应该更足。”
“嗯，记下了，采摘的时候分开装。”
阳光渐渐烈了起来，透过稀疏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清辞说得口干，刚停下话头，萧屹就已经把随身带的水囊递了过来。
顾清辞接过，喝了几口，清甜的泉水滋润了喉咙，也暖了心田。他看着萧屹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颊，看着他专注地观察着茶树的侧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安宁感油然而生。
巡视完茶树，两人往回走。快到村口时，远远看见铁柱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封信。
“顾大哥！萧大哥！好消息！陈海商来信了！”铁柱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顾清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快步迎上去：“信上怎么说？”
“成了！咱们新弄的那个香料茶，成了！”铁柱把信塞到顾清辞手里，激动地说，“陈海商说，东瀛那边的贵人尝了，特别喜欢！说是什么……‘风味独特，柔和适口’！当场就追加了订单，数量比之前谈的还要多三成！价钱也给得高！”
顾清辞飞快地浏览着信纸，越看眼睛越亮，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萧屹，声音里带着激动和如释重负的喜悦：“萧屹，听见没？成了！咱们的新茶，成了！”
萧屹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也漾开了清晰的笑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那份由衷的喜悦和与有荣焉的骄傲，顾清辞感受得真真切切。
铁柱在一旁嘿嘿直笑：“我就说嘛！顾大哥和萧大哥鼓捣出来的东西，准没错！”
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王婶提着刚出锅的糖饼过来道喜，赵里正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工坊里的李叔和伙计们更是干劲十足，嚷嚷着要立刻开工，保证按时交出最好的茶叶。
小小的南山村，因为这来自海外的肯定，再次沸腾起来。
晚上，顾清辞在小院里摆了一桌简单的饭菜，算是庆祝。除了王婶送的糖饼，他还特意让铁柱去镇上打了点酒。
两人对坐在月光下，顾清辞给萧屹斟了一小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一杯，”顾清辞举起酒杯，看着萧屹，眼神清亮，“敬你。要不是你当时说‘试试无妨’，我可能就打了退堂鼓了。”
萧屹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又看了看顾清辞真诚的目光，沉默了一下，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顾清辞也笑着干了。酒不算好酒，但喝在嘴里，却觉得格外甘醇。
“接下来，有的忙了。”顾清辞放下酒杯，语气里带着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新订单数量大，交货期紧，咱们的产能得再往上提一提。”
“一步一步来。”萧屹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沉声道，“人手，我来安排。”
他的话语总是这么简短，却像定心丸一样，瞬间抚平了顾清辞心里那点因为订单激增而产生的慌乱。
是啊，一步一步来。有他在，有什么好怕的。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院子里，笼罩着对坐的两人。晚风送来远处茶园的清香，和着院里淡淡的酒气，交织成一片宁静而温暖的夜色。
顾清辞看着对面男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轮廓，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名为“踏实”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海外扬名是锦上添花，可真正让他觉得暖意融融，觉得这日子有奔头的，还是这南山脚下的寻常灯火，是这身边触手可及的、沉默却无比可靠的陪伴。
这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心底最深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