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笼港外一处僻静的海蚀洞内,浪涛声被岩石阻隔,显得沉闷而遥远。阿张盘膝坐在干燥的沙地上,掌心托着几块费尽心机才得来、仅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黝黑石块。
洞内光线昏暗,唯有洞口透入的些许天光和海水的反光。他凝视着这块看似毫不起眼、甚至透着几分阴寒之气的石头,心中却波澜起伏。怀中那枚墨玉碎片正持续传来清晰而渴望的悸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烈吸引,目标直指这块不起眼的石头。
这石头,究竟是什么?为何能让碎片产生如此反应?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将全部意念沉入掌心,努力去感应。起初并无异样,石头触手冰凉,质地坚硬。但他没有放弃,回想着碎片吞噬邪毒能量时的那丝微妙联系,尝试用意志去引导、去沟通怀中之物,感受它的渴望所指。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他心神耗损,即将放弃之时,异变发生了!
他感到掌心那块黝黑石头,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阴冷却异常精纯的能量流,竟真的被他那微弱却坚韧的意志力,配合着怀中碎片的无形牵引,从石头中缓缓抽离了出来!
这股能量细流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性质与他之前遭遇的邪毒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精纯、本源,不带那股暴戾的腐蚀性,反而有一种沉凝、幽深之感。它对常人而言或许有害无益,但对此刻的阿张,或者说对他怀中那枚奇异的碎片而言,却不啻于找到了某种“食粮”!
那丝阴冷的能量顺着他的掌心劳宫穴,极其缓慢地渗入经脉之中。它所过之处,带来一种奇特的冰凉感,并非舒适的清凉,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幽寒。更让他惊疑不定的是,当这股能量流经他左肩和手臂那依旧残留着邪毒的部位时,那盘踞不散的阴冷麻痹感,竟然像是遇到了某种同源却更高阶的存在,微微躁动了一下,似乎被吸引,又似乎被这丝新入的能量稍稍压制和安抚了一点点!
效果极其微弱,但感觉却无比清晰!
“这绝非灵石……倒像是……玄阴石?或是某种蕴含至阴之气的地脉结晶?”阿张心中涌起巨大的惊诧与明悟,“碎片需要的,竟是这种阴性能量?!”
他终于明白,为何碎片对清军大营的阴煞、土着邪巫的毒力乃至这黑色石头都有反应。它渴求的,并非纯粹的天地灵炁,而是这些阴属性能量!这块不起眼的黑石,便是这凡俗之地所能找到的、相对“纯净”的阴气来源!
这意味着,他找到了一条或许可行的、为碎片“充能”的途径!尽管这能量属性阴寒,吸收过程令他遍体生寒,甚至潜藏着未知的风险,但它的存在,无疑为他黑暗的前路揭示了一种可能!他或许可以通过收集这种蕴含阴气的石头,缓慢地、一点一滴地满足碎片的渴望,从而借助碎片之力,对抗体内的邪毒,甚至……窥得一丝力量的契机?
他全力引导着那丝微弱的阴寒能量流,试图让其融入己身,但能量过于阴冷,难以炼化,大部分都被怀中碎片贪婪地吸走。仅仅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心神疲惫至极,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不适的寒意,仿佛进行了一场剧烈而凶险的拉锯战。那丝能量流也迅速减弱,最终断绝。
他喘着气,看着掌心中那块黝黑石头,颜色似乎变得更加黯淡无光,触手的阴冷感也减弱了不少,显然内蕴的精华已被消耗大半。
希望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不确定性,但终归是看到了一线模糊的方向。阿张小心翼翼地将这块耗尽了大半精华的“玄阴石”贴身收好,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期盼,更有深深的警惕。
凭借“玄阴石”带来的微弱希望和驱虎吞狼争取到的短暂平静,阿张在鸡笼的生存稍显安稳。但他深知此地绝非久留之所,那伙神秘汉人及其背后的邪教阴影、以及可能存在的王把总乃至大陆方面的追索,都像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离开东宁,依旧是最终目标。而那条虚无缥缈的“幽灵岛”传闻,则成了他计划中可能的关键一环——若岛上灵泉真能解毒甚至增强体魄,,甚至为横渡海峡增添一分渺茫的希望。
他开始有目的地接近那些看起来阅历丰富的老海狗、老渔民,借着帮工、请喝酒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北海域的奇闻异事,尤其是关于那座神秘岛屿的传说。
大多数人都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是无稽之谈。直到他遇到一个名叫“焦牙子”的老海贼。此人年轻时曾是纵横闽浙沿海的悍匪,后来被郑家军剿抚,流落至鸡笼,靠着给人修补船具、讲述当年的风流韵事和冒险故事换酒喝。
且说这一日,阿张向集市外围蜷坐的老海贼焦牙子,朗声笑道:“老哥,近日得了几尾乌鱼子,恰有两坛闽地老烧。独饮无趣,可愿共谋一醉?”
焦牙子浑浊的眼倏然亮起,喉结滚动着嘟囔:“乌鱼子?当真?这鬼地方啃薯蓣饭半年,嘴里淡出鸟来!”
片刻后,港边破棚内火光跃动。阿张拎出熏烤得油亮的乌鱼子,刀锋斜削成琥珀薄片,佐以蒜苗与辣蓼;又拍开泥封,酒液浓烈呛喉,却是焦牙子最念的“家乡味”。更有一锅滚沸的杂鱼汤,混着海边现挖的鹿角菜、土人种的山苏叶,鲜香扑鼻。
老海贼嚼着乌鱼子,满手油污,话匣子豁然洞开:“小子够意思!老子当年纵横闽浙,什么三头鲍、红蟳粥吃腻了,倒你这口粗食最对胃口!”
阿张适时斟酒:“听闻北海域有奇岛,雾锁仙踪,可是真的?”
几碗劣质的酒下肚,焦牙子的话匣子便打开了,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当阿张再次将话题引向“幽灵岛”时,老海贼浑浊的眼中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与……向往。
“呸!那帮怂蛋懂个屁!”焦牙子喷着酒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老子……老子当年可是亲眼见过!不是海市蜃楼!是真的岛!”
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回……跑一条肥羊,追得太深,撞上了邪门的大雾……那雾浓得化不开,指南针乱转,船像鬼打墙……就在我们都以为要喂王八的时候,雾……突然散了那么一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在前面!不远!一座岛!绿得晃眼!跟翡翠似的!山上还有瀑布,像条银带子挂下来……隔着老远,好像都能闻到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吸一口,浑身舒坦!”
“我们当时又渴又累,就想靠过去找点水……可邪门的是,看着近,怎么开都靠不拢!那岛好像会跑!而且越靠近,心里头就越迷糊,老想睡觉,还好像听到有人唱歌……好听,但听得人心里发毛……”
“后来……后来……”焦牙子的脸上恐惧之色更浓,“水底下有东西!巨大的黑影!撞我们的船底!力气大得吓人!船板嘎吱响……我们吓得魂都没了,拼命调头跑……那雾又合拢了……再回头,岛就没了……”
他猛灌了一口酒,压惊般说道:“是真的!岛上肯定有好东西!那水汽吸几口都精神!但……但那地方太邪性!有东西守着!迷人心智!后来我也打听过,老一辈跑海的,有好几个都见过,但敢去找的……没几个能回来!那是仙家地方,也是吃人的地方!”
阿张听得心神激荡,追问道:“老哥可知那岛大概在哪个方位?”
焦牙子眼神闪烁,犹豫了半天,才醉醺醺地含糊道:“大概……大概在东北向……过了鼻头角再往外……一片经常起莫名其妙大雾的海域……好像……好像我爹当年留下过一张破图……胡乱标了点啥……早不知扔哪去了……”
海图!阿张心中一动。他并未立刻强求,而是之后数日,更加殷勤地帮焦牙子做事,替他修补破屋,甚至用自己学来的粗浅草药知识,缓解了他多年的风湿痛。逐渐赢得了老海贼的一些信任。
终于,在一次阿张帮他了结了一桩与地痞的旧怨后,焦牙子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将阿张拉到屋内,从床底一个破旧的木箱最底层,翻出了一张用油布包裹、泛黄破损、字迹模糊的简陋海图。
“喏……就是这玩意儿……我也看不太懂……据我爹说,是当年一个老番鬼(可能指荷兰人)留下的……上面标了个怪圈,说是什么‘魔雾之海’……大概就是那鬼地方了……”焦牙子叹了口气,“拿去吧,小子!我看你不像一般人,或许……真有点运气。不过记住了,真要去找,千万小心!那地方……要命!”
阿张郑重地接过海图,展开一看。海图绘制得极为粗糙,主要标注了台湾北部海岸线,而在东北方向的茫茫大海上,确实用模糊的笔墨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旁边用古怪的符号和已经褪色的拉丁文(或荷兰文)标注着什么,其中一个符号看起来像是岛屿,旁边还有类似波浪和雾气的标记。
这就是通往“幽灵岛”的线索!虽然模糊不清,危机四伏,但却是他目前唯一的、可能蕴含机遇的希望所在。
他仔细地将海图临摹了一份,将原图还给了焦牙子。心中已然开始谋划。他需要一条船,需要物资,需要避开官府的盘查和可能存在的追杀,然后,去那片神秘的“魔雾之海”,寻找那可能是仙缘、也可能是绝境的幽灵之岛。
新的征程,似乎即将在这张简陋的海图上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