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五云圭(阴圭)破妄心雷的余韵,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虽涟漪已平,却彻底搅碎了笼罩三仙礁海域的魔氛沉沦。月光依旧惨淡,映照着劫后沙海那触目惊心的巨坑,以及坑中那几处摇曳却已稳固下来的元神之光。
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心悸打破。
紫气护罩内。
司徒平抱着怀中温润如玉、象征着岳母生机的婴儿真体,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去看身旁的秦紫玲,巨大的羞愧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自己身为守护核心,竟在天魔诱导下,对守护之物产生怨怼,险些坠入魔道,连累了岳母!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与自责:“我……我愧对夫人所托!竟……竟未能守住心神,险些铸成大错!若非……” 他猛地抬头,目光复杂地投向水府深处那片重归沉寂的黑暗,那玄衣身影遁去之处,后面的话却哽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怕与懊悔。
秦寒萼则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星光黯淡的元神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泪水混着劫灰糊了满脸。她紧紧抓住身旁姐姐的衣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姐…我…我刚才差点就…就散了…娘她……” 恐惧尚未完全退去,让她语无伦次。
秦紫玲轻轻拍了拍妹妹颤抖的手背,清冷的眸光扫过司徒平那羞愧难当的样子,又深深看了一眼水府深处张玄消失的方向。她的眼神,冰封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甘碧潭边被背负的温度、月儿岛内的舍命相护、以及方才那直抵神魂深处、瞬间驱散幻境迷障的破妄心雷……还有那道吞噬天魔的恐怖气息!这一切,都与那“天命姻缘”的预言形成了何等讽刺的对比!
她缓缓站起身,月白色的仙衣在微风中轻拂,星光重新变得纯粹而坚定。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过往、洞悉本质的彻悟,在寂静的沙海上空回荡:
“天命姻缘?”
一声轻问,带着淡淡的嘲讽。她的目光并未看司徒平,而是投向无尽深邃的夜空,仿佛在质问那无形的命运枷锁。
“不过弱者自缚的遮羞布罢了!” 斩钉截铁!
“我辈修行,吞吐天地,逆命求存,本就是与天争命!何苦自堕凡俗,将道途寄望于虚无缥缈的‘天命’二字?若自身道心不坚,意志不固,纵有天命眷顾,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徒增笑柄!”
“自强不息,方为吾辈正道!”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司徒平浑身剧震,羞愧更深,头垂得更低,却也隐隐感到一丝被点破迷障的刺痛与清醒。秦寒萼茫然地看着姐姐,似懂非懂。阵外众人,更是心神剧震!
钓鳌矶上。
郑八姑眼中精光一闪,对秦紫玲这番言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她不再迟疑,手中雪魄珠清辉流转,化作一道纯净冰寒的流光,飞向紫气护罩中的秦紫玲。
“紫玲师妹,物归原主。夫人元丹无恙,速速归位,助其收功!” 郑八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秦紫玲抬手,稳稳接住飞来的雪魄珠。那熟悉的温润冰寒之力入手,仿佛为她更添几分底气。她对着郑八姑方向微微颔首:“多谢八姑护持。” 随即不再多言,收敛心神,盘膝坐下,将雪魄珠置于婴儿真体上方,全力引导其清辉,滋养守护母亲最后的心神战场。
伏波台。
周轻云依旧脸色煞白,娇躯微微颤抖。青索剑虽已握紧,却感觉重逾千斤。道心破碎的裂痕处,那抹玄衣身影与雪魄珠的悸动、破巷施舍的怜悯、谷底指尖相触的异样、以及方才那道破开魔劫、救她脱困的黑影……无数碎片疯狂撕扯着她的神魂。餐霞大师临行前的嘱托在混乱的识海中响起:“前尘已了,心障当除。东海之行,自有因果。持心守正,勿虑其他……”
“前尘已了…心障当除…” 周轻云喃喃重复,眼神却更加迷茫痛苦。真的能除吗?这个人,仿佛是她命中注定的魔星,每一次出现,都搅得她道心大乱!餐霞恩师的叮嘱,此刻听来竟如此遥远。“持心守正…” 她握剑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试图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却感觉自己的“正心”,早已被那道身影搅得天翻地覆,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她死死盯着水府深处,贝齿紧咬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百感交集,剪不断,理还乱。
严人英的护身金霞剧烈波动,英俊的面容扭曲着,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妒火与屈辱的愤恨!三世情缘的执念,在轻云道心破碎、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催化下,彻底转化成了对那个人的刻骨敌意!又是他!总是他!在自己最狼狈、最想守护轻云的时候,如同救世主般出现,轻而易举地夺走一切光芒!他看着轻云失魂落魄、目光死死锁在水府方向的样子,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张!玄!” 严人英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暴戾的杀意,“今日之辱,他日必以你血洗刷!我严人英在此立誓,必诛此獠!” 金霞猛地一涨,锐利无匹的剑意冲天而起,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走火入魔的偏执与疯狂。
诸葛警我将阵内阵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忧虑更甚。天魔劫虽破,但人劫已生!司徒平心魔未除,周轻云道心破碎,严人英妒火攻心,秦紫玲虽道心通明,却也因那“天命”之言与张玄的存在而埋下变数……这局面,比之魔劫肆虐时,似乎更加复杂难测!他刚欲开口安抚几句,异变再生!
嗡——!
一道柔和却沛然莫御的金光,毫无征兆地穿透虚空,无视雪魄珠的清辉与紫气护罩的阻隔,精准地落在秦紫玲面前,化作一枚流光溢彩、仙气盎然的玉质书札!
玉札悬停,无风自动,缓缓展开。其上字迹非金非墨,乃是纯粹仙灵之气凝聚而成,散发出浩瀚威严的气息:
“宝相道友功行圆满,三劫已渡,可喜可贺。然尘缘未净,功果尚需砥砺。持此仙札,速往峨眉前山解脱庵旧址旁,寻一洞穴,直通金顶。于洞中照札中仙示潜心修炼,非至三次峨眉斗剑,不得擅离。积修外功,可由令嫒代行。苦行道友飞升在即,亦为助汝行法,略延时日。吾不久将至峨眉,主持群仙聚会与开府大典,届时自有分晓。切记,洞中清修,乃汝圆满飞升之关键,万勿自误。——妙一留书”
仙札展开的瞬间,一股浩瀚温和却又不容抗拒的力量笼罩了婴儿真体。那真体光芒大放,随即迅速收敛,化作一道流光,投入了水府核心的雪魄清辉之中。显然,宝相夫人已接收到仙札信息,开始收功准备转移。
“是妙一真人的仙札!” 诸葛警我失声惊呼,脸上露出狂喜与敬畏。郑八姑亦是动容。
秦紫玲珍而重之地收起仙札,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对母亲的担忧转为对未来的期冀。她再次看向水府深处,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清冷与坚定:“母亲有妙一真人指引,前路已明。张道友……” 她顿了顿,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对着郑八姑和诸葛警我盈盈一拜:“多谢二位前辈护持之恩。紫玲、寒萼,稍后便护送母亲前往峨眉。”
司徒平闻言,连忙收拾起羞愧,郑重道:“司徒平责无旁贷,愿护送夫人同往!”
周轻云看着那仙札金光,又望了望水府深处,餐霞大师的叮嘱与眼前无法斩断的“因果”纠缠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严人英则死死盯着水府,杀意丝毫未减,心中只有“峨眉”二字——张玄,你跑不了!
月光清冷,照在劫后余生、心思各异的众人身上。三仙礁的魔劫已落幕,但新的波澜,已在每个人心中掀起,注定将随他们一同,涌向那即将风云际会的峨眉金顶。郑八姑与诸葛警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宝相夫人得脱大难,本是喜事,然而这群年轻人道心上的尘埃与纠葛,恐怕比那域外天魔,更难化解。东海之水,终究汇入了更汹涌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