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银鳞火的余温
红藤桥的藤蔓上还沾着银鳞火的余温。阿砚蹲在桥边,看着那些被火燎过的藤皮,非但没焦黑,反而泛着层奇异的银光,像被镀了层碎银。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微微的麻意,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窜——那是银鳞火没散尽的气,正顺着红藤的纹路往土里钻。
“怪事。”阿爹扛着渔笼从河边回来,竹笼里的银线鱼蹦得格外欢,鳞片上的红纹亮得像抹了胭脂,“往常这个时辰,鱼都躲在石缝里,今天倒像赶着来送死似的。”
阿砚抬头看向河面,银鳞河的水流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是撒了把活星子。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银鳞火能“醒”水,让河里的生灵变得格外有精神。“是银鳞火的缘故。”他指着水里的银光,“火顺着红藤进了河,鱼群闻着气就来了。”
母亲的虚影飘在河面上,裙摆被水流荡得像朵盛开的蓝花。她伸手在水里划了个圈,银线鱼群立刻跟着转圈,鳞片的光芒在水面上拼出个完整的圆,像枚巨大的银鳞。“不止鱼。”她笑着说,“你看岸边的胶苔。”
阿砚这才注意到,河岸边的胶苔不再是暗绿色,而是泛着淡淡的银,摸起来也不黏腻了,反倒像丝绒般光滑。有几只甲虫爬过胶苔,虫壳上竟也沾了层银粉,爬起来闪闪发亮。
“是银鳞火的余温把它们‘镀’了层银。”寨老拄着拐杖走过来,烟杆指着胶苔,“老辈人说过,银鳞河的水有灵性,被河语者的血开过光,能让草木生银,鱼虾长彩。”
正说着,三爷爷举着个竹筐跑过来,筐里装着些奇怪的东西——是些巴掌大的河蚌,蚌壳上布满了银色的斑点,像撒了把碎钻。“捞鱼的时候网到的!”老人笑得满脸褶子,“撬开一看,里面的珍珠都是红的,像玛瑙!”
阿砚拿起一颗珍珠,果然是暗红色的,表面还缠着极细的红纹,像缩小的红藤年轮。他放在手心,珍珠竟微微发烫,与掌心的银色印记产生了共鸣,发出淡淡的红光。
“是‘血藤珠’。”母亲的虚影凑过来看,眼里闪过惊喜,“银鳞火的气混着红藤的根须渗进河蚌里,要百年才能养出一颗,能治水里的毒,还能……让影在岸上待得更久。”
阿爹突然一拍大腿:“那岂不是说,你娘能一直陪着我们了?”
“理论上是这样。”母亲的虚影指尖碰了碰血藤珠,珍珠的红光更亮了,她的身影也清晰了几分,连头发丝都能看清,“但血藤珠需要用银线鱼的血养着,不然会慢慢褪色。”
“这还不简单!”阿爹扛起渔笼就往河边走,“我这就去钓一筐银线鱼,让它们天天给珠子喂血!”
接下来的日子,银鳞寨的人都在忙着收集血藤珠。河蚌像是知道人们需要它们,纷纷把壳张开,露出里面的红珍珠,有的甚至主动爬上岸,把自己送到人们脚边。孩子们提着小竹篮,在河边捡得不亦乐乎,说要给太奶奶太爷爷的伴影做“常住符”。
阿砚则把血藤珠串成了项链,送给母亲的虚影。珠子的红光透过她的虚影,在地上投下圈淡淡的光晕,像个温暖的小太阳。母亲的身影果然越来越清晰,不仅能在岸上待一整天,还能碰到一些轻的东西——比如一片叶子,一颗野果,甚至能帮阿砚整理《河语记》的书页。
“再过不久,我就能像普通人一样抱你了。”母亲摸着阿砚的头,指尖的温度比以前高了些,不再是彻骨的凉,而是像井水般温润。
阿砚把这句话记在笔记里,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项链图案。他知道,母亲的愿望快要实现了,那些曾经隔着生死的距离,正在被血藤珠的红光一点点缩短。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天。
豆大的雨点砸在红藤桥上,发出“噼啪”的响声,河水变得浑浊,像被搅了的墨。阿砚正在吊脚楼里整理血藤珠,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惊呼,跑到窗边一看,只见河面上漂浮着无数银线鱼的尸体,鳞片的红纹都变成了黑色,像被墨染过。
“是水毒!”母亲的虚影脸色骤变,飘到河边,裙摆一碰到浑浊的河水就“滋”地一声冒起白烟,“银鳞火的余温引来了‘黑水母’!”
阿砚这才看到,河中央漂浮着些黑色的水母,伞盖只有巴掌大,触手却有丈许长,正往水里释放黑色的毒液,银线鱼一碰到就翻了肚子。更可怕的是,这些水母的触手正在缠绕红藤的根须,被缠到的藤蔓瞬间枯萎,像被火烧过。
“是腐木巢的余毒引来的!”寨老拄着拐杖在岸边大喊,声音被雨声吞没,“黑水母以腐木的毒为生,银鳞火虽然烧了巢,却把毒气逼进了水里,现在它们顺着毒气来了!”
阿爹举着锄头想把水母打下来,却被触手扫到,胳膊立刻红肿起来,像被烙铁烫过。“这东西邪门得很!碰不得!”
阿砚看着母亲的虚影,她正试图用红藤叶拍打水母,却被毒液溅到,身影淡了许多,项链上的血藤珠红光也弱了下去。“娘!别碰!”
他突然想起《河语记》里的记载:“黑水母畏血藤珠之红,惧银鳞火之烈,若二者相融,可化其毒。”
“快拿血藤珠!”阿砚对着寨里的人大喊,“把珠子扔到水里!”
人们纷纷解下脖子上的血藤珠,往河中央扔去。珍珠一碰到河水,立刻爆发出耀眼的红光,黑水母的触手一碰到红光就缩了回去,伞盖也开始慢慢融化,像冰块遇了火。
阿砚趁机掏出剩下的银鳞火——上次烧腐木巢时留了一小罐,本想做纪念,没想到派上了用场。他点燃根须,把陶罐扔向水母最密集的地方,银鳞火在水里炸开,红光与银光交织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花。
黑水母在光里疯狂地扭动,很快就化成了一滩黑水,融入浑浊的河水中。被毒液污染的河水在光的作用下,渐渐变得清澈,那些枯萎的红藤根须也重新泛出了绿光。
暴雨停的时候,河面上的银线鱼尸体已经被水流带走,红藤桥的藤蔓上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彩光,像串巨大的项链。母亲的虚影虽然还是有些淡,但项链上的血藤珠已经恢复了红光,正一点点滋养着她的身影。
阿爹的胳膊上起了层水泡,阿砚用血藤珠的粉末混着红藤汁给她敷上,水泡很快就消了,只留下淡淡的红印。“这珠子真是个宝贝。”老人咧着嘴笑,“比你娘当年的草药还管用。”
母亲的虚影坐在旁边,看着阿砚给阿爹包扎,眼里的暖意像化不开的糖。“等雨停透了,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她突然说,“沉木城的镇楼底下,藏着个‘养珠池’,里面的河蚌能养出更大的血藤珠,够整个银鳞寨的伴影用。”
“真的?”阿砚眼睛一亮。
“真的。”母亲的虚影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血藤珠,“那是当年我发现的,本想等阿爹老了,让他的影能在沉木城住得舒服些,没想到现在倒能用得上。”
阿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别过头去假装看天,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三天后,雨彻底停了,银鳞河的水清澈得能看见河底的红藤根须。阿砚、阿爹和母亲的虚影一起,顺着红藤桥的主藤下了水,引路灯在前方引路,光带比以前更亮,像条通往梦境的路。
沉木城的养珠池在镇楼底下,是个天然的石洞,里面的河蚌比岸上的大得多,有的竟像澡盆那么大,蚌壳上的银斑密密麻麻,像撒了把星星。池中央的石台上,摆着颗拳头大的血藤珠,红光像跳动的心脏,正源源不断地释放着暖意。
“这是‘珠母’。”母亲的虚影指着那颗大珍珠,“所有的血藤珠都是它的孩子,有它在,养珠池里永远能长出新的珠子。”
阿砚把珠母小心翼翼地抱起来,珠子的红光透过他的手掌,与掌心的银色印记融为一体。他能感觉到无数温暖的“情绪”从珠子里传来,像沉木城所有伴影的祝福。
回到岸上时,夕阳正把银鳞河染成金红色。阿砚把珠母放在寨心的老井边,井水立刻泛起了红光,顺着红藤的根须往沉木城流去。银鳞寨的伴影们在红光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五奶奶的伴影甚至能帮她织布,织出来的布上竟带着淡淡的红藤花纹。
夜里,阿砚坐在火塘边,看着母亲的虚影用针穿线——她终于能拿起针线了,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已经能给阿爹补衣服上的破洞。阿爹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嘴角的笑像黏在脸上似的。
《河语记》的新页上,阿砚写下:“银鳞火的余温未散,血藤珠的红光正暖,影与岸的距离,不过一颗珠子的距离。”
窗外的红藤桥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养珠池的河蚌在水底轻轻开合,血藤珠的红光顺着红藤的根须,在墨绿的丛林间蔓延,像条温暖的丝带,把两个世界紧紧连在一起。阿砚知道,只要这光还在,爱就不会消失,那些关于等待与重逢的故事,会像银鳞河的水流一样,永远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