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栀子与机械
梅雨季的尾巴拖拖拉拉,空气里总拧得出水来。苏晚正式入职后的第一周,几乎每天都在与打印机和文件柜搏斗,回到“季风书店”所在的老楼时,往往已近深夜。
三楼的走廊永远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起初她以为是中介忘了关,直到某天加班到凌晨,撞见陆则言从对门探出头,手里捏着个刚换下来的灯泡。“声控灯坏了,怕你回来摸黑。”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转身回房时,门轴“吱呀”一声轻响,留下满廊的寂静和若有似无的栀子香。
苏晚的租房在走廊尽头,正对着陆则言的房门。她渐渐摸清了他的作息:清晨七点零五分,楼下会传来卷帘门“哗啦”升起的声响;午后三点,快递员的摩托车会准时停在书店门口,送来沉甸甸的零件包裹;深夜十一点,他房间的灯会准时熄灭,只留书桌上一盏小小的夜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对面墙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他们的交流仍限于楼梯间的点头示意,直到那个周末的午后。
苏晚的笔记本电脑突然蓝屏,文档还没保存。她急得团团转,想起陆则言电脑屏幕上那些精密的设计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敲响了对门的门。
开门的瞬间,栀子香扑面而来。陆则言穿着件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拿着一把镊子,正夹着个米粒大小的齿轮。他身后的书桌上,散落着各种金属零件,中央是个半成品的机械鸟,翅膀泛着银亮的光。
“电脑坏了?”他侧身让她进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笔记本上。
“嗯,突然蓝屏了……”苏晚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踩脏他擦得锃亮的木地板。房间比她想象中整洁,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另一面则摆满了他亲手做的模型:会动的机器人、能航行的帆船,甚至有个按比例缩小的书店模型,连门口那盆栀子花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陆则言接过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拆开底部的螺丝检查。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捏着螺丝刀时格外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苏晚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痕,大概是摆弄零件时不小心划的。
“散热风扇卡壳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新风扇换上,“以后别把电脑塞在布艺沙发上,散热不好。”
“谢谢你。”苏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下颌线投下斑驳的光影,突然想起中介的话,“你以前是学机械的?”
“嗯,A大机械系的。”他合上电脑递回来,目光扫过她桌角的大学徽章,“我们算是校友。”
苏晚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沉默寡言的书店店主,竟和自己毕业于同一所大学。“那为什么……”她没问完,却见陆则言拿起桌上的机械鸟,指尖轻轻拨动发条,银鸟扑扇着翅膀,发出清脆的鸣叫。
“我爸是机械工程师。”他望着窗外的雨帘,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之后我就没再碰过专业课本。”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机械鸟的鸣叫声在房间里回荡。苏晚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接过电脑,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带着金属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这个给你。”陆则言突然从书架上抽了本书递给她,是本《昆虫记》,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保持好奇”,字迹清瘦有力,“编程累了可以看看,放松眼睛。”
回到房间后,苏晚发现电脑桌面多了个文件夹,命名为“备用”,里面是她丢失的文档备份。她抱着那本《昆虫记》坐在窗边,听着对门传来轻微的零件碰撞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漾开圈圈涟漪。
从那天起,他们的关系悄然变化。
苏晚会把公司下午茶剩下的马卡龙分给他一半,用保鲜盒装好放在他门口;陆则言则会在她晚归时,在书店吧台上留一杯温好的牛奶,杯垫上画着个简笔画的小熊。
有次苏晚感冒发烧,请假在家躺了一天。傍晚时门铃响了,打开门看见陆则言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砂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汤,上面漂着几粒红枣。“陈默说这个治感冒。”他把砂锅塞给她,耳尖有点红,“我不太会做饭,可能有点糊。”
姜汤确实有点糊,却暖得苏晚眼眶发烫。她喝着汤,看着对门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这个潮湿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苏晚加班到七点,走出写字楼时正赶上一场骤雨。她没带伞,抱着文件袋往地铁站跑,路过“季风书店”时,看见陆则言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下还放着一把粉色的折叠伞——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进去躲躲?”他扬了扬下巴,书店的暖光在他身后晕开一片柔和的光晕。
苏晚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书店。陆则言给她倒了杯热水,自己则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人类简史》。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书店里弥漫着旧书和咖啡混合的香气,角落里的唱片机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一切都慢得恰到好处。
苏晚看着他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有些陪伴,本就不需要太多言语。就像这季风吹过的盛夏,就像这默默绽放的栀子,无声无息,却早已在心里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