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煤油灯的暖光
处暑过后,早晚的风终于带了凉意,老城区的梧桐叶开始往下掉,一片一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林夏正蹲在门口捡落叶,见个穿粗布褂子的老伯伯背着手往里走,手里拎着个黑黢黢的东西,用布套罩着,看着沉甸甸的。
姑娘,收不收这老灯?老伯伯把东西放在柜台上,解开布套——是盏煤油灯,黄铜灯座锈成了暗绿色,玻璃灯罩裂了道缝,灯芯早已烧没了,灯座里还留着点干硬的灯油渣,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煤油味,混着点烟火气。
林夏指尖碰了碰灯座,刚挨着,就觉得指尖暖烘烘的,像有微弱的火苗在底下燎,可灯罩里空空的,连点火星子都没有。她抬头看老伯伯,老人正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灯座:这是我年轻时在生产队用的,那会儿没电灯,晚上记工分、修农具,全靠它照着。
他说当年队里穷,煤油金贵,每次点灯都只挑细细一根灯芯,光弱得很,却能照亮账本上的字,也能照亮婆娘缝补衣裳的手。有次他值夜看仓库,灯油烧完了,摸黑往回走,老远就看见家门口亮着这盏灯——是婆娘怕他摔着,特意点着等他,灯芯挑得比平时粗,暖光映在窗纸上,像个小月亮。
后来通了电灯,这灯就收起来了,老伯伯叹了口气,婆娘走了快二十年了,前几天翻仓房找旧工具,才把它翻出来,擦干净了一看,灯罩上的缝还是当年她用棉线缠的,怕裂得更厉害。
林夏找了块软布,轻轻擦灯座上的锈,擦到灯座底部时,摸到个小小的刻痕,是个字,刻得浅,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她没说破,把煤油灯摆在柜台最高的架子上,正对着后院的方向。
夜里关了铺子灯,林夏忽然看见架子上亮了点微光,淡橘色的,从煤油灯的灯罩缝里透出来,像真有灯芯在烧。她踮脚凑过去看,灯罩里还是空的,可那暖光慢慢漫出来,把灯座都映得亮了些,连空气里的煤油味都变得软和了。
过了四天,老伯伯的儿子来了,扛着个旧木箱,进门就笑:我爹说您这儿收了盏煤油灯,我把当年我娘缝灯罩的线轴也带来了,凑个整。线轴是木头的,缠着半卷蓝棉线,正是老伯伯说的缠灯罩的线。
我娘总说那灯是念想灯儿子拿起煤油灯,指尖摸过灯罩的缝,有年我发高烧,夜里哭闹,我爹就点着这灯,我娘坐在灯底下给我扇扇子,说灯亮着,病就好得快。后来我在外头打工,每次打电话回家,我娘都要提灯收得好好的,其实是怕我忘了家。
话音刚落,煤油灯忽然地响了声,灯罩里的微光猛地亮了些,淡橘色的光顺着裂缝往外淌,像真的火苗在跳。老伯伯和儿子都看呆了,眼眶红了——那光落在他们手上,暖烘烘的,像小时候被娘的手牵着的温度。
接着,那团暖光慢慢飘起来,绕着煤油灯转了圈,又轻轻碰了碰木头线轴,才悠悠往后院飘去。林夏跟着跑过去,老橘树的枝桠上,新结了个橘子,比别的都红些,表皮泛着层柔光,凑近了闻,竟有股淡淡的烟火香,混着橘子的甜,像把灯暖都裹进去了。
老伯伯的儿子把煤油灯小心放进木箱,说要带回家挂在堂屋:让我爹天天看着,就当我娘还在点灯等他。老伯伯摸着橘子,又摸了摸灯座上的字,声音发颤却带着笑:她准是还记着,我怕黑呢。
他们走的时候,月光落在煤油灯上,锈迹都显得温柔了。林夏站在门口,看着那团暖光融进橘子里——有些牵挂藏在旧煤油灯的灯芯里,藏在点灯等你的念叨里,哪怕灯油干了,人走了,那点暖也还在,化成光落进橘子里,亮得能让人想起,黑夜里总有盏灯为自己亮着,暖得能焐热所有赶路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