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在车间巡检时,袖口蹭到了流水线的传送带。深蓝色工装沾了点山楂酱,红得像当年陈阳在录音机上刻的那朵小花。她低头擦了擦,听见包装线上的机器发出规律的嗡鸣——这是第三条生产线了,从县城小铺的玻璃柜到如今占地十亩的厂房,不过五年光景。
“林厂长,天津来的浓缩汁订单要加急吗?”调度员举着单据跑过来,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响。
林晚秋接过单据,看见“加急”两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是罐头厂王经理的笔迹。她想起第一次去天津,那人皱着眉说“这配方太特别”,如今却在订单上画笑脸,笔尖的温度透过纸背漫过来。
“按正常进度走,”她在单据上签字,“附箱里放两罐新出的梨汁汽水,王经理的小孙子爱喝。”
调度员刚走,陈阳从实验室出来,白大褂上别着支钢笔,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晚秋”。“浓缩汁的稳定性测试过了,”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下个月就能批量生产。”
林晚秋看着他鬓角新冒的白发,忽然说:“明天去拍张全家福吧,挂在办公室。”
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得让小石头把他画的老槐树带上,那小子现在画得比你当年的鸭绿江老房子还好。”
拍全家福那天,四合院的山楂树结了满枝红果。林晚秋穿着红呢子大衣,陈阳的西装熨得笔挺,小石头抱着画框站在中间,新招的二十个学徒排了两排,个个穿着簇新的工装,胸前的厂徽在秋阳下闪闪发亮。
摄影师刚要按快门,张奶奶被人搀扶着来了,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她亲手做的山楂糕。“给孩子们尝尝,”老太太拉着林晚秋的手,“你爹娘要是能看见这阵仗,保准笑得合不拢嘴。”
快门按下时,风吹得山楂果簌簌落,砸在众人的肩头,像撒了把红玛瑙。林晚秋忽然想起收到燕舞录音机那年,陈阳在信里说“留了酸梅汤”,原来有些等待,真的能在岁月里开出花来。
年底的总结会上,陈阳把奖杯推到林晚秋面前。“这是‘年度杰出女企业家’奖,该给你。”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点当年在王府井铺子说话的调调,“当年我说要让全天下喝上她做的汽水,现在看,快成了。”
台下的掌声里,林晚秋看见墙上的老照片——县城小铺的玻璃柜,四合院的石榴树,天安门广场模糊的红影子。她忽然明白,所谓成功,不过是有人陪着你,把当年说过的话,一句句变成真的。
开春时,陈阳带着技术员去了鸭绿江。林晚秋在厂里盯着新生产线,每天收到他的电报,字都很简单:“江冰化了”“老房子翻新了”“山楂苗栽上了”。直到某天收到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张照片,陈阳站在翻新后的老房子前,身边多了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扎着马尾辫,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是张奶奶的重孙女,”附信里写,“说想来厂里学做汽水,我答应了。”
林晚秋把照片贴在办公桌对面,抬头就能看见。那天晚上加班到深夜,她去车间查岗,看见小姑娘正跟着小石头学灌装机操作,神情专注得像当年陈阳在县城铺子研究酸梅汤配方。
“林厂长还没休息?”小姑娘转过头,眼里的光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林晚秋递给她瓶梨汁汽水:“慢点学,这门手艺,得用心熬。”
汽水的气泡在舌尖炸开时,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汽笛声。抬头看见陈阳站在厂门口,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他手里举着个玻璃瓶,标签上的“晚秋”两个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原来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少年,总会有个人,守着最初的承诺,在时光的长路上,等你回家。而那些关于汽水和山楂的故事,会像这厂房里的机器声,在岁月里久久回响,甜得让人心里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