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离巢的序章
晨光将娑罗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时,灰羽已经能扇动翅膀掠过整个无花果灌木丛了。它的羽毛褪去了胎毛的灰黑,新长出的飞羽带着橄榄绿的光泽,只是颈环的紫铜色还很淡,像块未打磨的矿石。它停在最高的树枝上,对着天空发出不成调的“咕咕”声,声音里满是急于闯荡世界的躁动。
绿羽站在巢边,看着儿子张扬的样子,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它也这样,总觉得父母的守护是束缚,直到第一次独自面对暴雨,才明白“牵挂”两个字的重量。它没有阻止灰羽,只是用喙理了理巢里的羽毛——离巢的日子,近了。
最先察觉变化的是喂食的节奏。雌果鸠开始减少反刍的次数,将完整的无花果放在离巢更远的树枝上,逼雏鸟们飞过去取食。绒球起初很抗拒,总是站在巢边“唧唧”叫着撒娇,直到饿极了,才鼓起勇气扑腾过去。灰羽则乐在其中,它会故意叼走绒球的食物,再飞到远处挑衅,等绒球追来时,又把食物丢给它——这是兄弟间的游戏,也是在锻炼绒球的飞行速度。
绿羽看着它们打闹,突然想起自己和弟弟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它总抢弟弟的食物,直到暴雨夜弟弟把温暖让给它,才懂得血脉相连的意义。它飞过去,用翅膀轻轻拍了拍灰羽的头,又蹭了蹭绒球的背,像是在说:“打闹可以,但别忘了,你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领地的巡视也开始带着雏鸟。绿羽会在前面引路,雌果鸠断后,确保两只雏鸟始终在视线范围内。它教它们辨认领地的边界——那棵歪脖子榕树是东界,溪流的第三个河湾是南界,带刺藤蔓缠绕的巨石是西界,而最高的娑罗树,是心。灰羽对这些标记不屑一顾,它的目光总投向领地外的山峦;绒球却记得很牢,每次飞过边界,都会紧张地回头看亲鸟是否跟上。
有次巡视到西界,灰羽突然飞向领地外的一片竹林。那里不是绿羽划定的安全范围,常有蛇类栖息。绿羽立刻追上去,用喙叼住它的尾羽往回拖。灰羽挣扎着“唧唧”叫,像是在抗议。绿羽把它按在树枝上,用喙狠狠啄了啄它的翅膀——这是它第一次对雏鸟下重手。
“咕咕!”它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领地的边界不是画出来看的,是用命换来的!”雌果鸠飞过来,用翅膀护住委屈的灰羽,却没有阻止绿羽的教训。她知道,这次疼,能让灰羽在未来少受更大的伤。
灰羽蔫了好几天,却也记住了教训,再也不敢轻易飞出领地。绿羽看它知错,便在次日带它去了竹林边缘——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让它远远看看外面的世界。灰羽的眼睛亮了,却始终保持着警惕,飞回来时还主动帮绒球叼了颗无花果,像是在道歉。
离巢前的最后一课是“独自面对黑夜”。那天黄昏,绿羽和雌果鸠没有回巢,而是栖息在离巢不远的另一棵娑罗树上。巢里的灰羽和绒球起初很兴奋,以为可以整夜玩耍,可当夜色渐浓,雨林里响起猫头鹰的叫声时,它们开始害怕了。
绒球缩在巢底瑟瑟发抖,灰羽强装镇定地站在巢边,却把脖子缩得像只鹌鹑。有只夜蛾扑到巢边,吓得它们同时尖叫,抱作一团。直到天快亮时,它们才在彼此的体温中睡着,翅膀还紧紧缠在一起。
清晨,绿羽飞回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它没有叫醒它们,只是将带回的浆果放在巢边,然后和雌果鸠一起,静静地守在旁边。当灰羽和绒球醒来看到亲鸟,委屈地扑过来蹭它们的翅膀时,绿羽知道,这堂课成功了——它们明白了,黑夜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彼此的陪伴。
旱季的第十天,绿羽做出了决定。它带着灰羽飞到领地最高的娑罗树,指着远处连绵的山峦:“那里有更广阔的森林,有未被采摘的果实,也有需要独自面对的风雨。”它用喙碰了碰灰羽的颈环,“去吧,去找到属于你的领地,但记住,无论飞多远,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灰羽的眼睛亮了,它蹭了蹭绿羽的喙,然后振翅起飞。它没有直接飞向山峦,而是在领地上空盘旋了三圈,每一圈都掠过无花果灌木丛、溪流河湾和那棵歪脖子榕树,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当它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时,绿羽的眼睛有些湿润,却没有发出挽留的鸣叫——它知道,这是生命的轮回,就像当年它的父母放开它一样。
绒球看着哥哥离开,显得有些茫然。它走到绿羽身边,用头蹭着它的腹部,像是在问:“我也要走吗?”绿羽用喙梳理着它的羽毛,没有回答。它知道绒球需要更多时间,便决定再陪它一段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绿羽带着绒球深入领地的每个角落,教它如何在暴雨前加固巢穴,如何通过树皮的纹路判断树龄(老树的果实更甜),甚至教它识别几种能治病的草药——去年有只斑鸠误食毒果,就是靠这些草药救了命。绒球学得很认真,它不像灰羽那样冲动,总把绿羽的话记在心里,用喙在树皮上留下小小的刻痕当标记。
半个月后,绒球在巡视时,发现了一片新的无花果林。那里地势隐蔽,果实饱满,旁边还有条清澈的小溪。它兴奋地飞回巢,用喙拉着绿羽的翅膀往新林地方向拽。绿羽看着它发亮的眼睛,知道它也准备好了。
离别的那天,雌果鸠在绒球的尾羽上系了根彩色的羽毛——那是她从自己翅膀上啄下来的,带着家的气息。绒球没有像灰羽那样盘旋,只是在起飞前,回头看了看亲鸟,然后径直飞向那片新发现的无花果林,飞得坚定而平稳。
巢穴突然变得空旷。绿羽和雌果鸠并肩站在巢边,看着两只雏鸟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像首悲伤的歌,却又带着希望的调子。绿羽低下头,发现巢底还留着几根雏鸟的胎毛,灰扑扑的,像时光留下的印记。
“咕咕。”雌果鸠用喙碰了碰它的翅膀,声音温柔得像溪流。绿羽转过头,看到她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有欣慰。它突然明白,离巢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就像雨林里的种子,离开母体,才能长成新的大树。
夕阳西下时,绿羽和雌果鸠飞向溪流。它们的身影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像一对相守多年的老友。没有了雏鸟的吵闹,世界变得安静,却也多了份踏实。绿羽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它会和雌果鸠一起守着这片领地,看着无花果开花结果,等着某个清晨,灰羽或绒球带着它们的雏鸟,回来看看。
夜色渐浓,巢穴里只剩下月光和寂静。但绿羽知道,这里永远不会真的空——因为爱和牵挂,会像雨林的根,紧紧缠绕着每一个离开的生命,无论它们飞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