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冰川下的约定
九月的祁连山开始褪去绿意,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区域已经落过两场雪,山脊线像被泼了牛奶,白得耀眼。凌霜站在冰川边缘的冰碛上,看着陈默和几个穿着橙色冲锋衣的队员在冰面上钻孔,冰屑飞溅起来,落在他们的防寒服上,瞬间凝结成霜。
“冰川的厚度比去年又减了一米二,”陈默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一丝疲惫,“这样下去,再过二十年,祁连山东段的小型冰川可能会完全消失。”
老杨蹲在旁边整理设备,闻言叹了口气:“山里的水越来越少了,去年夏天连神湖都差点见底。凌霜,你说这往后可咋办?”
凌霜抬起头,对着冰川深处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它能感觉到这片土地的变化:雪线每年都在往上退,溪流的水量一年比一年少,连最耐旱的芨芨草都长得稀疏了。去年冬天,石缝里的母豹因为找不到足够的水源,不得不带着幼崽迁徙到更远的山谷,至今没有回来。
队员们在冰面上安装了一串银色的监测仪,电线像藤蔓一样钻进冰层深处。陈默告诉凌霜,这些仪器能实时记录冰川的温度和融化速度,帮助人类预测未来的变化。“等我们掌握了足够的数据,就能制定更科学的保护计划,”他拍了拍凌霜的头,掌心的温度透过皮毛传过来,“放心,我们不会让这片山变成荒漠的。”
凌霜蹭了蹭他的手,转身往冰川边缘的冰洞走去。那里有它昨天藏的一只岩羊,是特意留给陈默他们的。最近的猎场离冰川很远,队员们忙着工作,常常顾不上吃饭。它把岩羊拖到营地附近,用积雪埋好,只露出一小撮羊毛作为标记——这是它和陈默之间的默契,不用言语,却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下午三点,冰川突然发生了小规模崩塌。“轰隆”一声巨响,千万吨冰块从冰崖上坠落,激起的雪雾像蘑菇云一样升腾而起。正在冰面工作的两个队员来不及撤退,被飞溅的冰棱砸中,其中一个年轻队员的腿被卡在冰缝里,疼得直冒冷汗。
“别动!我们来救你!”陈默大喊着,和老杨一起往冰缝跑。但崩塌还在继续,不断有冰块从上方落下,根本无法靠近。
凌霜突然窜到冰缝边缘,用前爪抓住冰缝两侧的岩石,硬生生将身体塞进狭窄的缝隙里。它的皮毛被冰棱划破,渗出血珠,却丝毫没有退缩,用牙齿咬着年轻队员的冲锋衣,一点一点往外拖拽。
“凌霜!小心!”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一块足球大的冰块砸向凌霜的后背。
就在这时,老杨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冰块,闷哼一声倒在雪地上。凌霜趁着这个空隙,猛地发力,将年轻队员从冰缝里拖了出来。陈默赶紧上前接住队员,检查他的伤势,老杨则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凌霜后背渗出血迹的皮毛,眼眶通红。
“快!先撤到安全地带!”陈默背起受伤的队员,老杨扶着他,凌霜在前面引路,避开还在坠落冰块的区域。直到躲进一处背风的岩缝,四人才敢停下来喘气。
年轻队员的腿骨裂了,陈默用急救包给他做了简单固定。老杨的胳膊被冰块砸伤,肿得老高,却还在念叨:“凌霜,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的背。”
凌霜摇了摇头,走到老杨身边,用舌头舔了舔他受伤的胳膊。粗糙的舌面带来轻微的刺痛,却奇异地缓解了肿胀的疼痛。陈默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高原上,人类和动物之间的相互守护,早已超越了本能。
傍晚时分,救援直升机终于赶到。受伤的队员被优先接走,陈默和老杨坚持留下来收拾设备。“明天我们也要下山了,”陈默坐在篝火旁,看着凌霜舔舐背上的伤口,“保护区要在山外建一个生态监测站,我被调去负责数据整理,以后可能不能常来了。”
老杨也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儿子在县城开了家饭馆,让我过去帮忙。这山啊,怕是守不动了。”
凌霜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它听懂了“不能常来”和“守不动了”,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又冷又沉。它走到陈默面前,用鼻子把脖子上的项圈拱到他手里——这个人类给的印记,它一直戴着,现在该还回去了。
陈默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眼眶瞬间红了:“凌霜,这个你留着。就算我们不在,看到这个定位器的光点,就知道你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他把项圈重新戴回凌霜脖子上,轻轻拍了拍它的头,“等监测站建好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给你带青稞饼,带牦牛肉干。”
老杨也跟着保证:“我每个月都来给你送吃的,只要我还走得动。”
凌霜没有再拒绝,只是用头蹭了蹭他们的手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这是它能表达的最温柔的告别。
第二天清晨,直升机来接陈默和老杨。凌霜跟着他们走到停机坪,看着他们收拾好行李,登上飞机。陈默从舷窗里朝它挥手,老杨的眼眶一直红着。直升机起飞时,卷起的气流吹得凌霜的皮毛乱舞,它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飞机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雪峰后面。
它站在冰川边缘,看着阳光下闪烁的监测仪,脖子上的项圈反射着光。陈默说的约定,它记住了;老杨的保证,它也记住了。在这片正在变化的土地上,它会继续守护着领地,守护着这里的生灵,等着他们回来。
秋风卷着雪粒掠过冰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凌霜对着飞机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叫声在山谷间回荡,像一个郑重的承诺——我会在这里,守着这片山,守着我们的约定,等你们回来。
它转身往自己的岩洞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脖子上的项圈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定位器的光点在监控屏幕上缓缓移动,像一颗在高原上跳动的心脏,连接着离开的人类和坚守的生灵。在这片古老而脆弱的土地上,这样的约定或许会被风雪覆盖,却永远不会被遗忘。
回到岩洞时,阳光正好照在母亲的爪痕石上。凌霜趴在石头旁,看着陈默留下的纪念章,又看了看脖子上的项圈,突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就像冰川会融化成溪流,溪流会汇入江河,最终又会以雨水的形式回到这片土地,它和陈默、老杨的缘分,也会以某种方式延续下去,在祁连山的风雪中,生生不息。
它闭上眼睛,在阳光的暖意中打了个盹。梦里,它又回到了那个青稞丰收的夜晚,篝火在田边跳动,陈默和老杨的笑声混着牧民的歌声,岩羊在远处的山坡上低鸣,石缝里的幼崽在月光下嬉戏。一切都那么温暖,那么安宁,仿佛这片土地永远不会老去,他们永远不会分离。
醒来时,夕阳正染红天际。凌霜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远处的冰川和雪峰。脖子上的项圈在余晖中闪着光,像一颗与星星遥相呼应的宝石。它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多少变化,它都会守在这里,做这片高原的守护者,做那个等待约定的雪豹。因为这里是它的家,是它与那些温暖生命相遇的地方,值得用一生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