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礼缓步穿过人群,耳畔飘来几缕刻意压低的议论。
“这位公子气韵清峻,莫不是漱玉夫人新收的关门弟子?”
“此言差矣,天水阁近些年来收录的皆是女弟子,依在下看,这位倒像是万锋林新培养的剑符双修。”
不远处,那位雷引娘子抱臂而立,摇了摇头:“诸位怕是看走了眼,万锋林若有这位,今次怎么也该与我同行。”
这话,倒是让不少人闭上了嘴。
这位雷引娘子的手段和脾性,他们可是清楚得很。
能让她说出这话,显然眼前这位生面孔的实力相当不俗。
雷引娘子的目光,在陈谨礼身上多停了片刻,并未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也没能找到什么能佐证身份的物件。
唯独感觉此人不凡,想来不是泛泛之辈。
那位玄机谷弟子,一番掐算下来,亦是一头雾水,摸不清门路。
嘴里暗自喃喃:“怪哉怪哉……这位兄台的命盘,我竟看不透分毫,莫非此人身怀天机不成?”
人群中的议论愈发清晰,陈谨礼却并未放在心上。
倒也不怪这些同辈符仙们好奇。
符仙一脉中,前辈高人将小辈自幼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例子,可谓数不胜数,其中自然不乏佼佼者。
不少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符仙,说不准就是哪位符仙高人的亲传弟子,被放出来历练了。
符仙宗派之间的交流,又格外的频繁,哪家出了个小天才,立刻就会传遍整个符仙圈子。
他们都对眼前此人没什么印象,八成就是哪位前辈的关门弟子没跑了。
想到此处,倒是让四周修士会心一笑,颇有几分期待。
这类高人亲传,大抵都是一出手,便会惊艳四方。
想来今次的符会,会变得格外有趣。
高台上金锣再响,圆脸修士当即开口:“诸位小友,经过一众仙长的商议,今次符会首轮比试,题为‘春去秋来’。”
“请诸位以符法展现四时更迭之妙,限时三炷香。”
“现在,诸位小友可以开始了。”
这话一出,场中顿时响起窸窣的讨论声。
“四时符最重意境连贯,三炷香……时间有些吃紧啊……”
这话引得不少人点头赞同,纷纷急得去翻《符谱辑要》,书页哗啦作响。
四时符,算不上什么特别高深的符法门道,在各大符仙宗派之中,皆是给弟子们修身养性,磨炼基础的。
说难不难,但若是基本功不那么稳固,难免会有瑕疵。
陈谨礼并未急着动手,反倒是目光扫过全场,最先开始动手的,果然是那几位翘楚。
玄机谷的玉蝉修士屈指弹耳坠,蝉翼震出清越颤音。
他左手虚握,竟有星辉自指缝流泻,在身前凝成浑天仪虚影。
右手食指凌空勾画时,每道轨迹都残留着细碎光点,正是玄机谷秘传的“星芒引灵术”。
那些光点渐渐组成星斗的形态,流转变化之间,符纸之上,已是隐约出现草木枯荣的幻象。
天水阁的黄衫女子,解下鹅黄绸带往空中一抛,二十四道水符升起,在绸带两侧排成雁阵。
她指尖轻点,左侧水符化作绵绵春雨,右侧却凝为寒霜,中间过渡处的符箓,呈现出麦浪翻滚的形态。
最妙的是所有水符都在缓慢右移,恰似光阴流逝。
雷引娘子倒是独树一帜。
她解下腕间银链往地上一抽,霹雳声中炸开丈余长的焦痕。
众人正诧异,却见她并指如刀,沿着焦痕边缘刻出深深沟壑。
电光在沟壑中游走时,自然形成雷霆般的符文。
焦痕里突然钻出嫩芽,竟是在转眼之间,长成了挂满冰凌的枯藤!
“以雷法催生草木荣枯?手段果真霸道。”
陈谨礼微微颔首。
这三人虽路数迥异,路数却是十分一致。
这都是“字里藏花”之法的变化。
要说这四时符,本就是学习字里藏花最好的媒介。
能将符仙一脉传承多年的七十二节令图练得炉火纯青,这字里藏花的本事,便也算是入门了。
玄机谷借星象暗喻时节,天水阁以水符位移显光阴,万锋林更是将生灭之道藏在雷霆中。
皆是颇有巧思,也能看出这几人在符法一道上,可谓天资卓绝。
正思索间,忽闻东南角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那位戴着竹冠的年轻修士面前,刚成型的青玉符牌裂成了蛛网状。
他苦笑着摇头:“贪图玉符存储四时气韵,偏偏刻画出了差错……还是欠练啊……”
话音未落,四周接连响起符纸自燃的噼啪声。
不少修士急得满头大汗,显然都被三炷香的时限逼得方寸大乱。
高台上三位评审,瞧着小辈们接连失手,倒是并未感到意外。
四时符能作为修身养心之物,自然是急不得的。
那些个被时限影响的小辈们,显然心性还需磨炼。
评审们的注意力,此刻纷纷集中在了几位翘楚身上。
铁算子拨弄着青铜算珠低声道:“玄机谷的小子取了巧,星象虽合四时,终究少了烟火气。”
他又扫过雷引娘子造成的焦痕,“万锋林这个又太暴烈,怕是过刚易折。”
漱玉夫人轻笑:“年轻人能有这般巧思,已属难得。”
“还是漱玉夫人教得好,天水阁的小家伙,水符挪移的法子甚妙,也更为点题。”
“几位谬赞了,那丫头拘泥于《七十二候图》的旧例,终究还是太过古板了。”
漱玉夫人摇了摇头,“符仙一脉,若只是一味地追求古法,缺了创新,可走不了太远。”
显然,几位翘楚的表现都不差,但在长辈们的眼里,多多少少,都还有些不足之处。
“那个小家伙呢?怎的还不动手?”
漱玉夫人说着,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迟迟没有下手的陈谨礼。
“莫非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听说这小子,可是穆先生的高徒,总不能被这点小事难住吧?”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陈谨礼手握月露银霜,符纸悬于身前,却迟迟没有出手。
“嗯?那是……月露银霜?!”
漱玉夫人猛地瞪大了双眼,“怎会在他的手里?”
其余几位长辈闻言,亦是脸色骤变,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啊!我想起来了!”
那位泊云水阁的灰袍前辈猛地回过神来,“先前老天师和穆师兄回门,还曾提过一嘴!”
“这位陈小友,先前在盛京城抗疫立下大功,皇帝陛下亲自赐婚,就是和那位余家姑娘!”
几位听罢,这才恍然大悟。
“那就不奇怪了,难怪小家伙要赶来参加春溪符会。”
漱玉夫人脸上,流露出几分看晚辈时特有的慈祥。
“就是他了么?那老身可得好好把把关了。小家伙,且看你的本事,究竟配不配得上这月露银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