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满卧室时，张巧妍已经醒了。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过身，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李俊杰。他的睡颜很平静，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均匀绵长。晨光在他睫毛上镀了一层细碎的金色，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好几岁。
张巧妍轻轻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他脸颊上方，没有真的触碰。她只是这样看着，心里就涌起一种安稳的、沉甸甸的幸福感。
这种幸福感，和恋爱初期的甜蜜不同。它没有那么轻盈跳跃，而是像一块温润的玉，握在手心里，是实实在在的暖。它源于知道——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身边这个人都会在；知道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直到他们一起走过了生死，从此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李俊杰动了动，眼皮轻颤几下，睁开了。他的眼神从朦胧到清醒，看见张巧妍正看着他，嘴角自然而然地扬起一个笑容。
“早。”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怎么醒这么早？”
“睡够了。”张巧妍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今天天气真好。”
确实好。十一月的天空是那种澄澈的湛蓝，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把整个房间都染成了暖金色。窗外传来小区里孩子们上学前的嬉笑声，还有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这都是最寻常的城市晨曲，但此刻听在耳中，却格外动听。
因为寻常，所以珍贵。
两人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来。早餐时，王英从早市回来了，手里提着新鲜的蔬菜和一条活鱼。
“妈，买这么多？”李俊杰接过袋子。
“今天炖鱼汤，给巧妍补补。”王英笑眯眯地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昨天社区的老陈说，这个季节的鲫鱼最肥，炖汤最好。”
张巧妍心里一暖：“谢谢妈。”
“谢什么，一家人。”王英拍拍她的手，转身进厨房了。
张巧妍看着王英的背影，眼眶微热。这几个月，王英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母爱”。这个善良的老人，用最朴素的方式爱着她，把她当亲女儿一样疼。
吃完早饭，李俊杰开车送张巧妍去公司。路上等红灯时，他打开车载广播，调到新闻频道。
“……日前，本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孟某绑架案作出一审判决。”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字正腔圆，“被告人孟某因犯绑架罪、敲诈勒索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犯罪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恶劣……”
李俊杰的手顿了顿，随即关掉了广播。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张巧妍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十五年。”
“嗯。”李俊杰重新发动车子，语气平静，“他该得的。”
“我不是同情他。”张巧妍转回头，看着前方，“只是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那个困扰他们许久的阴影，那个曾经让她在无数个夜晚惊醒的噩梦，终于画上了句号。法律给了公正的判决，媒体公布了结果，从此这件事将成为档案里的一页，新闻里的一条，而不再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李俊杰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对，结束了。”
车子在公司楼下停稳时，李俊杰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他看着她，眼神认真：“巧妍，今天报纸和网络应该都会有相关报道。如果你不想看，就别看。如果看到了，也别多想。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知道。”张巧妍回握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我不怕了。”
她是真的不怕了。不是逞强，而是经过这几个月的疗愈，她终于能够平静地面对那段经历。就像心理医生说的，创伤不会消失，但我们可以学会带着它生活，而不是被它控制。
走进公司大厅，前台小妹看见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巧妍姐早！”
“早。”张巧妍笑着回应。
电梯里遇到几个同事，大家都很自然地打招呼，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也没有人刻意回避某些话题。这种寻常，恰恰是她最需要的。
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杯身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是刘思雨的字迹：“新品，无糖，尝尝。”
张巧妍拿起杯子，温热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她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公益项目的进度需要跟进，下周社区活动室的改造就要动工了，今天得把最后的材料清单确认好；人力资源的课程资料也该整理了，下周有门课的作业要交；还有婚礼的筹备……
想到婚礼，张巧妍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李俊杰发来的微信：“中午一起吃饭？楼下新开了家粤菜馆，听说不错。”
“好啊。”张巧妍回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叫上思雨姐和宋哥吧，好久没聚了。”
“好，我来安排。”
放下手机，张巧妍看着电脑屏幕，忽然觉得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工作、学习、爱情、家庭——每一条线都清晰而坚定，每一条路都通往光明。
中午，四人约在公司附近的那家新开的粤菜馆。宋海洋和刘思雨到得早，已经占好了靠窗的位置。
“这儿！”宋海洋挥手。
李俊杰拉着张巧妍走过去，很自然地帮她拉开椅子。这个小动作被刘思雨看在眼里，她笑着打趣：“哎哟，我们李总现在是越来越体贴了。”
“一直都很体贴。”李俊杰面不改色地坐下，把菜单递给张巧妍，“看看想吃什么。”
张巧妍接过菜单，脸有些红。宋海洋在一旁笑：“行了行了，别在我们这些老夫老妻面前秀恩爱。思雨，你看看人家，学着点。”
“得了吧你。”刘思雨白他一眼，“上次我生日，某人送了我一套五金工具，说是实用。”
“那不是很实用吗？”宋海洋理直气壮，“你上次不是说家里的水龙头有点漏水？”
张巧妍听着他们斗嘴，忍不住笑出声。这种轻松的氛围，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点完菜，宋海洋喝了口茶，正色道：“说正经的，我今天早上看到新闻了。案子判了，十五年。”
桌上安静了一瞬。
“嗯。”李俊杰点头，“早上广播也报了。”
“判得好。”刘思雨说，语气坚定，“这种人就该在牢里好好反省。巧妍，你也别再想这件事了，彻底翻篇。”
张巧妍端起茶杯，轻轻转着：“我没想。就是觉得……终于可以完全放下了。”
“这就对了。”宋海洋拍了下桌子，“生活要继续向前看。对了，你们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尽管说，我和晓红随时待命。”
提到婚礼，气氛又轻松起来。李俊杰说了说最近的进展：酒店定好了，请柬设计出来了，婚纱也选了几套备选，就等张巧妍最后试穿决定。
“日子呢？定了吗？”刘思雨问。
“初步定在明年春天。”张巧妍说，“三四月份，天气正好。”
“好日子。”宋海洋举起茶杯，“来，以茶代酒，预祝我们李总和巧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四人碰杯，茶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菜陆续上来了，清蒸鲈鱼、白切鸡、蚝油生菜、老火靓汤，都是地道的粤式风味。大家边吃边聊，话题从婚礼筹备到工作近况，再到生活中的趣事，笑声不断。
吃到一半，李俊杰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助理打来的，便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宋海洋趁着这个空档，压低声音问张巧妍：“巧妍，你真没事了？我是说，心理上。”
张巧妍知道他是真心关心，便认真回答：“真没事了。还在做心理疏导，不过已经从一周一次改成两周一次了。医生说我的恢复情况很好。”
“那就好。”宋海洋松了口气，“你不知道，俊杰那段时间……哎，不提了。总之现在雨过天晴，你们俩一定要好好过。”
“我们会的。”张巧妍微笑。
刘思雨给她夹了块鸡肉：“巧妍，你那个心理学课程，什么时候开始？”
“下个月。”说到这个，张巧妍眼睛亮起来，“课程安排已经出来了，每周六上课。我想先系统学学基础理论，以后如果真的能帮到有需要的人，那就太好了。”
“你肯定行。”刘思雨说，“你身上有那种力量——经历过黑暗，却依然相信光明，还能把光明传递给别人的力量。”
这话说得张巧妍眼眶发热。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思雨姐，你别夸我了。”
“我说真的。”刘思雨握住她的手，“巧妍，你很坚强，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
李俊杰接完电话回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没有打扰她们，而是静静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结账时，宋海洋抢着要付钱，被李俊杰按住了：“今天我请，庆祝案子了结。”
“那下次我请，庆祝你们婚礼。”宋海洋也不争了。
走出餐厅，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四人站在门口道别，宋海洋和刘思雨回各自单位，李俊杰和张巧妍慢慢往公司走。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张巧妍抬头看着那些飘落的叶子，忽然说：“俊杰，我们晚上去看看新房吧？”
婚礼定在明年春天，但新房上个月就已经买好了。是李俊杰挑的一个新楼盘，环境好，学区也好，面积足够三代同堂。首付是李俊杰出的，但张巧妍坚持要把自己的积蓄也拿出来，两人一起还贷款。
“好。”李俊杰牵起她的手，“正好，设计师把效果图发我了，晚上一起看看。”
“嗯。”
下午的工作效率很高。张巧妍处理完公益项目的所有文件，又把婚礼的宾客名单梳理了一遍。看着名单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王英、爷爷奶奶、弟弟巧峰、宋海洋一家、刘思雨、公司的同事们……她的心里就被填得满满的。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有了这么多关心她、爱她的人。
下班前，李俊杰来她办公室接她。两人开车去了新房的小区。
房子在十八楼，视野很好。夕阳西下，整个城市都沐浴在金色的余晖中。工地还在施工，但主体结构已经完成，他们买的这一户，墙面都粉刷好了，地板也铺了一半。
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张巧妍想象着这里未来的样子：这里放沙发，那里摆书架，阳台要种满绿植，厨房要做成开放式，这样她做饭的时候，李俊杰可以在旁边帮忙……
“想什么呢？”李俊杰走到她身边。
“想家里怎么布置。”张巧妍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俊杰，我想要一个大书柜，一整面墙的那种。”
“好。”李俊杰笑着点头。
“还有一个飘窗，铺上软垫，可以坐在上面看书。”
“好。”
“厨房的橱柜要白色的，显得干净。”
“好。”
“卧室的窗帘要遮光好的，你睡眠浅。”
“好。”
张巧妍说一句，李俊杰就应一句。最后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不多。”李俊杰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慢慢走，“这是我们的家，你想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一辈子那么长，我们可以慢慢布置，慢慢添置，直到它变成我们最喜欢的样子。”
张巧妍靠在他肩上，心里软成一片。
他们在房子里待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工地的灯都亮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张巧妍看着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忽然说：“俊杰，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李俊杰说。
“不是那种特别兴奋的开心，是很平静的、很安稳的开心。”张巧妍努力描述着那种感觉，“就好像……一艘船终于驶进了平静的港湾，可以安心地下锚，知道无论外面风雨多大，这里都是安全的。”
李俊杰握紧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巧妍，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上我这艘船。”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温柔，“也谢谢你，在经历那么多之后，还愿意相信港湾的存在。”
张巧妍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她别过脸，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灯火，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不是悲伤，而是太幸福了——幸福到需要用泪水来宣泄。
车子在小区停下时，张巧妍已经擦干了眼泪。两人手牵手上楼，王英已经做好了晚饭，满屋子都是饭菜的香气。
“回来啦？”王英从厨房探出头，“快洗手吃饭，汤刚炖好。”
“好香啊妈。”李俊杰吸了吸鼻子。
“鲫鱼豆腐汤，炖了两个小时呢。”王英端出汤锅，热气腾腾。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像无数个寻常的夜晚一样，吃饭、聊天、说笑。电视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但没有人认真看，只是当作背景音。
直到一条新闻插播进来：“今日，本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备受关注的孟某绑架案作出一审判决……”
王英夹菜的手顿了顿。
李俊杰拿起遥控器，想换台，张巧妍却按住了他的手。
“不用换。”她轻声说，“听吧。”
新闻很短，不到一分钟就播完了。主持人用平静客观的语气复述了判决结果，画面里闪过法院的外景，然后切回了演播室。
新闻结束后，屋里安静了几秒。
王英放下筷子，擦了擦眼角：“判得好，判得好……这种人，就该关一辈子。”
“妈，没事了。”李俊杰握住母亲的手，“都过去了。”
“对，过去了。”王英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笑容，“来，吃饭吃饭，汤要凉了。”
张巧妍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热汤入喉，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忽然想起心理医生对她说过的话：“创伤的愈合，不是忘记，而是记得却不再痛。是你可以平静地提起那段经历，就像提起一次感冒发烧。你知道它发生过，但它已经不影响你现在的生活了。”
她现在，好像真的做到了。
吃完饭，张巧妍主动收拾碗筷。厨房里，她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碗碟，发出哗哗的响声。窗外的夜色深沉，但家家户户的灯火亮着，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
李俊杰走进来，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
“俊杰。”张巧妍轻声唤他。
“嗯？”
“我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对吧？”
李俊杰收紧手臂，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声音坚定如磐石：
“对。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