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平来时意气风发只觉要钱而已小事一桩,走时却只恨一双腿迈得太慢,生怕留得久一些,人家就要问自家殿下什么时候来给允王殿下补月钱了。
遇翡想到李明贞那看似礼让实则反向追着要钱的话就忍不住拍着大腿发笑,“都说文人尖酸又刁钻,今日我也算真真见识了一回。”
上一世的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从未见过李明贞赖账,她们俩都属于一味约束自己而对他人宽容的性子,哪料重活一世会是这样。
一个两个,全然不复最开始的模样,好笑之余,心中竟又升起万千难言感触来。
“你在外头辛苦挣来的钱,自个儿一文都没舍得花,一门心思要带回家里,我又岂会拖你后腿。”
李明贞同外头的婢女对了个眼神,主动起身,挽过遇翡的胳膊,“走吧,想你也不太饿,让人煮了醒酒汤。”
“分明是坑蒙拐骗,到你嘴里我倒成什么人物了似的。”遇翡晃了下脑袋,散去几分酒意,“不过估摸着是不会给我补月钱了。”
她摇头叹气,很是可惜的样子。
“你呀,”李明贞颇有些无可奈何,“说你安分,你不安分,说你乖顺呢,你又……”
遇翡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我想如何,要你多言,你在外头大张旗鼓地花就成了,回头我好再去找善心人哭。”
李明贞:……
“清风说,你想给丰穗请个先生?”
“你交过来的人,我若苛着她叫她当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等会儿你那尖酸无情就该落我头上了。”遇翡三言两语解释了她对丰穗的安排。
“再者我看她确有几分机灵劲儿,读些书学些礼,好制一制本恶的人性。”
遇翡想了想丰穗今日那主动跑遇璇那听墙角的劲儿,定了定脚步,肯定一般,“她这性子太邪性,若无法用恩义裹挟,他日反水,你我必会被咬一口狠的,再看看吧。”
“我却想着送她去久鸣堂,趁她年幼,将她训做你的死士。”李明贞再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听闻久鸣堂死士定时要服解药。”
遇翡颇为讶异地扫了李明贞一眼:“是有这么回事,但你知道得是不是忒多了些,且久鸣堂死士效忠的不是我,而是家主,即续观师傅,你把人送到久鸣堂算怎么回事?”
“学堂上人家学的都是效忠家主,就你的小丰穗,单独拎出来在她耳边念叨‘效忠遇翡效忠遇翡’?”
李明贞哑了一哑,像是被遇翡的话给堵着了,解释又解释不出什么名堂,最后小声嘀咕:“你不是……”
“她与我无仇无怨,好端端的,我拿个半大的孩子下手做什么,你同她有恩怨,自将她提溜出去解决了便是,同我说不上。”遇翡笑道,似是拿住了李明贞的什么想法似的,语气很是轻松。
“死士,”遇翡偏头,哼笑几声,“李明贞,拿毒药吊着人性命得来的忠心,不稀罕。”
李明贞面上似是有些恍惚的模样,连带着脚步也是,遇翡被她稀里糊涂踩了一脚,才停下来,“醒酒汤,究竟要去哪儿喝呢?”
大半个王府都快逛遍了。
王府也没什么亭台水榭,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条小路,走不迷路的。
李明贞来倒是栽了不少绿植,可那些绿植生长也需要时间,此刻看着都是些还在适应期的蔫吧样,也无甚观赏意义。
“还是你以为,我说我不是个东西,我就会下作恶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呢?”遇翡单背着一只手,眼看李明贞还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样子,含笑用鱼际去拍了下她的脑门。
李明贞受力,脑袋微微后仰了仰。
“至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我是卑劣奸诈还是坦荡如初,你不是最喜欢琢磨人心了么,琢磨吧。”
遇翡言罢,转身大步朝小厨房去,不知醒酒汤送去了哪儿,跑厨房去找源头总没错。
李明贞定定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遇翡欢快雀跃的身影逐渐缩小,才失笑出声,如同自语:“是,即便这样,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荡中正。”
-
时间流水一般飞过,成婚过后的遇翡像是被整个朝堂放逐一般,除了皇后殿下偶尔还叫她进宫去见见面说说话,其余时刻,李明贞只以为她与遇翡又回到了上一世。
遇翡不是什么天家血脉允王殿下,就是个成日在街头浪荡流连买东西的闲散没落贵族。
陈氏来人正是陈之际的嫡亲兄长陈之竞,命人用石灰封存了陈之际的尸身后,便带着尸身长久停留在京都,一副京都不交出令他满意的凶手决不罢休的模样。
这么一住,便从二月住到了六月。
许是遇瀚给他的态度实在模糊,而他在京都的时间又实在太久,查来查去,竟只查出是山匪所为。
是,是派了兵去围剿,结果人家跟收到了什么消息一般,围剿之人去时早已是人去楼空,且空了许久。
陈之竞对此并不满意,今朝……
“父皇被他三言两语逼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热心吃瓜群众允王殿下读着久鸣堂送来的每日小报,顺带以手蘸了点茶水液,屈指朝李明贞的方向弹了一弹。
好好一幅画,骤然多了点黄绿的水点子,李明贞忽落了笔,“你是想问我,陛下是当真怒急还是假的。”
“非也,”遇翡摇头晃脑,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手,捻起边上的茶点塞进嘴里,“不过是见你快要画成,不想看你好过,故而捣捣乱。”
李明贞弯了弯唇,“殿下以为是捣乱,也或许是无心化有心,神来之笔呢。”
遇翡:?
出于好奇,她拍掉手上的茶点碎,起身去看李明贞那幅画儿。
朦胧雨景图,烟雨之中,有一模糊身影,如同傻愣愣在雨中站着似的,手中却连一把伞都没有。
“你倒是省劲儿,这么下笔,脸庞五官都略了。”遇翡一边嘀咕一边看着李明贞调制了一些金墨,顺着她故意泼上去使坏的那些茶水点子往外晕染。
黑白的水墨画中,在李明贞笔下如同被人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方才雨中人的孤独与遥远,陡然变了另一种意境。
李明贞娟秀的小字在边上落下一行诗:“原是雨中客,茕茕对空门。”
遇翡看得心中一刺,思索片刻,抽走李明贞手中笔,在那一句寂寥万千的诗句边上续出后尾——
须弥藏芥子,苦海炼微身,云开一线光,俱是眼中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