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训练,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艾尔完全不在状态。他的灵魂仿佛有一大半还滞留在高台下,痴痴地回味着那个惊鸿一瞥的笑容。
他先是试图重新凝聚血晶,结果精神力涣散,只凝出了一团软塌塌、似的暗红色软团,毫无杀伤力可言;接着演示最基础的回防剑式,竟然连续教错了三个动作,看得马库斯眉头拧成了死结;最后在指导米洛调整握剑姿势时,竟然因为心神恍惚,指尖溢出的血晶能量差点把少年额前那撮倔强的头发给点着了!
“教官!您没事吧?!”米洛惊得跳开一步,捂着差点遭殃的头发,心有余悸。
“教官今天真的好奇怪……”新兵们再也不敢偷笑,转而窃窃私语,交换着困惑又担忧的眼神。
“肯定是被领主大人骂惨了……”
“可大人明明在笑啊?”
“就是笑才更可怕好不好!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要倒大霉的前兆!”
这些议论艾尔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像个被拙劣操纵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指令,大脑里却在反复播放、慢放、定格着那个笑容的每一帧画面:唇角扬起的精确弧度,眼尾细纹的深浅变化,阳光在他低垂的银色睫毛上投下的那片微小而迷人的阴影,以及那声轻不可闻、却足以颠覆他世界的气音……
“教官!”米洛又是一声惊呼,指着他的脖颈,“您的链子!在发光!”
艾尔猛地低头——果然!一直贴身戴着的、象征瑟尔特绝对控制权的银链,此刻正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奇异的粉金色光晕!
这是银链感应到他情绪极度剧烈波动时的现象,通常只在他承受极刑剧痛,或是极少数……极度狂喜的时刻才会出现。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手捂住了颈间的银链,也仿佛想要捂住自己那失控到快要跃出胸腔的心脏。
“今、今天的训练……”艾尔的声音干涩发哑,几乎难以成句,“……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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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期降临,将白日的喧嚣与尴尬悄然掩盖。
艾尔跪在瑟尔特的书房里,柔软的地毯吸收了他所有的声响。他正垂首汇报今日的训练情况——当然,刻意模糊了那场灾难性的意外和之后的心不在焉。
但他的魂不守舍岂能瞒过瑟尔特的眼睛。一连报错了三个基础数据后,书桌后的领主终于从厚厚的卷宗中抬起了眼。
“看来,”瑟尔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某人的脑子,还泡在下午那堆血晶里,没捞出来?”
艾尔羞愧地将额头抵在瑟尔特膝头光滑冰凉的衣料上,试图藏住自己再次不受控制开始发烫的脸颊:“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头顶的声音淡淡追问。
“不该……在训练中分心。”不该因为一个笑容就方寸大乱,神魂颠倒,连最基本的职责都忘得一干二净。
瑟尔特的手指突然毫无预兆地插入他梳理整齐的黑发间,带着一丝凉意的指尖轻轻摩擦着他的头皮。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艾尔浑身猛地一颤——仿佛下午那个阳光下的笑容余温,还停留在这些指尖上。
“知道为什么笑吗?”瑟尔特问,声音低沉了几分。
“……因为我愚蠢透顶。”艾尔闷声回答。
“因为有趣。”瑟尔特俯下身,银色的发丝垂落,有几缕蹭到了艾尔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三百年了,艾尔。你总算做了件……稍微像个活人会做的、有趣的事。”
艾尔怔怔地抬起头,撞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眸子里。瑟尔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但那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未曾完全消散的暖意,如同灰烬中未熄的星火。
“Sire……您不生气?”他几乎不敢相信,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为什么要生气?”瑟尔特微微挑眉,指尖绕着他的一缕黑发把玩,“养了三百年的小狗,突然学会了翻跟头,难道不该笑?”
“小狗”这个比喻让艾尔耳尖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再次轰然烧起。但他发现自己心底深处,竟然并不十分排斥这个称呼——至少,比“武器”、“工具”或者“耻辱”要好得多。
瑟尔特似乎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有趣,突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秀挺的鼻子,就像对待一个顽劣的孩童。“倒是你,”领主的声音里又染上了一丝调侃,“能流那么多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饿着你了。”
艾尔呼吸猛地一窒!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太过逾矩,甚至隐隐带上了一丝……宠溺的意味?颈间的银链仿佛感知到他内心山呼海啸般的悸动,再次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柔和的粉金色光晕,在这昏暗的书房里,像一串突然被点亮的小小灯笼,映亮了他瞬间变得通红的脸颊和瑟尔特带着玩味笑意的嘴角。
“下次,”瑟尔特松开手,冰凉的指尖顺势划过他滚烫的耳廓,留下令人战栗的触感,“想看我笑,直接说。不必再表演如此……精彩绝伦的节目了,我的黎明之剑。”
艾尔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将滚烫的脸颊重新埋进瑟尔特膝间的衣料里,无声地发出崩溃的尖叫。
完了。
他想。
自己可能真的是坏掉了。
因为此刻,他混乱不堪的脑海里,反复盘旋、挥之不去的念头,竟然是——
怎么做…
才能再看到一次那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