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行？”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穿透了严景行所有的逻辑防火墙，精准地烙在他最柔软的神经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脑海中那座由海量数据和冷酷逻辑构筑的“记忆宫殿”，第一次出现了崩塌的迹象。无数条K线图、财务报表、交易模型瞬间化为齑粉，宫殿的穹顶裂开缝隙，透进来的不是光，而是来自过去的、冰冷刺骨的黑暗。
他的父亲曾在他第一次用零花钱买对股票时，拍着他的头，笑着说：“行啊，我儿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他的母亲在他考上麻省理工那天，眼眶泛红，却骄傲地对亲友说：“我们家小行，从小就不用我操心。”
行。
一个只属于至亲的、带着温度的昵称，此刻却像一个来自地狱的符咒，出现在一台与世界物理隔绝的电脑屏幕上。
“哥？哥！你怎么了？”
潘子的声音将严景行从失神的深渊中拽了回来。他看见潘子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那表情比刚才看到狙击点照片时还要害怕。
潘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严景行。
在他眼里，严景行是神，是算无遗策的复仇机器。他可以面对华尔街的巨鳄谈笑风生，可以在仇敌的监视下反向施压。但现在，这个神，在看到屏幕上一个莫名其妙的汉字后，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走了一半。
“屏幕……屏幕上……”潘子结结巴巴地指着电脑。
严景行猛地回头。
屏幕上，一片漆黑的背景已经消失，恢复了正常的桌面，那份刚刚发送出去的做空报告还静静地躺在文件夹里。
那个“行？”字，连同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如鬼魅般出现，又如鬼魅般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刚才……是不是有个字？”潘子不确定地问，声音发虚。
严景行没有回答。他坐在电脑前，双手放在键盘上，却一动不动。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一帧一帧地动了起来。他调出系统日志，检查后台进程，分析网络端口……
结果是，一无所获。
没有入侵记录，没有异常进程，没有数据包交换。这台被他改造得如同军事堡垒的电脑，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这比发现一个顶级黑客的入侵，要恐怖一百倍。
潘子看着严景行近乎神经质的操作，大气都不敢喘。他终于意识到，刚才那个字，不是什么玩笑，而是一个比对面楼里的狙击手更可怕的威胁。一个能在他和严景行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随意进出他们核心系统的“幽灵”。
“哥，这到底……是谁？”潘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严景行停下了徒劳的检查，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强行将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的囚笼。
他知道，自己正面临两个截然不同的敌人。
一个，是坐在曼哈顿顶层办公室，用金钱和暴力玩弄人心的“棋手”，是克雷格。他凶狠，但有迹可循，他的所有行为，都遵循着“利益”这条最根本的逻辑。
而另一个，是一个藏在时间迷雾里的“鬼影”。它没有逻辑，没有诉求，它只用一个字，就撕开了他最深的伤疤，让他品尝最纯粹的恐惧。
鬼影，远比棋手更致命。
但现在，他必须先陪眼前的棋手，下完这一局。
“潘子。”严景行睁开眼，那双眸子重新恢复了幽深和冷酷，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去，把冰箱里那瓶最贵的红酒拿出来，再叫一份城西那家最好的法式外卖，送到楼下，我们自己去取。”
“啊？”潘子的大脑彻底宕机，“哥，都火烧眉毛了，还……还吃法餐？”对面楼里可有双眼睛正盯着呢！这时候不应该是拉上窗帘，关灯，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吗？
“他想看戏，我们就演一出好戏给他看。”严景行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他以为自己在第五层，我们就让他看看，大气层外的风景。”
潘子虽然完全不理解，但出于对严景行近乎盲目的信任，他还是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开始下单。
“记住，要最贵的套餐，鹅肝，鱼子酱，都要。”严景行补充道。
半小时后，潘子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做贼一样溜了回来。
“哥，东西……东西拿回来了。”
“开灯，把所有灯都打开。”严景行命令道。
“什么？！”潘子失声叫道，“开灯？那我们不就成了活靶子了吗？”
“不开灯，观众怎么看得清演员的表情？”严景行说着，亲自走过去，“啪”的一声，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整个房间瞬间亮如白昼，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光，在黑夜中无比刺眼。
他将餐桌拉到房间的正中央，正对着窗户的方向，然后慢条斯理地将食物一一摆上。
潘子感觉自己快疯了，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把自己绑在靶子上，还打了一圈追光灯，生怕对面的狙-击手看不清楚。
“坐。”严景行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又给潘子倒了一杯。
潘子双腿发软地坐下，端着酒杯的手抖得让杯中的红酒泛起一圈圈涟漪。
“哥，我……我有点看不懂。”
“你不需要懂。”严景行端起酒杯，却没有喝，而是透过落地窗的缝隙，望向对面那栋漆黑的大楼，“一个被猎枪指着的猎物，如果吓得四处逃窜，那它离死也就不远了。但如果它不仅不跑，还优哉游哉地在猎人面前吃起了晚餐，你猜，猎人心里会想什么？”
潘子愣住了。
“他会怀疑。”严景行自问自答，“他会怀疑自己的枪里到底有没有子弹，会怀疑猎物背后是不是有另一支更强大的猎枪在指着他。恐惧，是最好的武器，但比恐惧更强大的，是让你的敌人，感到恐惧。”
说完，严景行做了一个让潘子心脏都快跳出胸腔的动作。
他站起身，端着酒杯，径直走到窗前。
他没有拉开窗帘，而是就那么站在窗帘背后，清晰的轮廓被灯光投射出去。然后，他对着对面那栋楼里，那个他用“超算大脑”推演出的、最可能的监视点方向，缓缓举起了酒杯。
一个无声的、傲慢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祝酒。
“哥！你疯了！”潘子吓得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角，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这已经不是演戏了，这是在用生命进行一场豪赌！
严景行敬完了那杯“酒”，才慢悠悠地走回餐桌，拿起刀叉，切下一块鲜嫩的鹅肝，放进嘴里。
“味道不错。”他品评道，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在这时。
“嗡——”
潘子扔在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还是那个未知号码。
潘子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将手机屏幕死死地按在桌上，像是生怕那上面会跳出一颗子弹。
“别看！哥！别看！肯定是骂我们是疯子，说要弄死我们！”
严景行却拿起手机，平静地点开了那条新消息。
屏幕上，没有文字，也没有威胁。
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国际象棋的棋盘照片。
棋盘上，属于白方的一枚兵（pawn），从初始位置，向前走了一格。
照片下方，同样附有一行字。
“Aninterestingopening.Yourmove.”（一个有趣的开局。轮到你了。）
潘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彻底傻了。
这算什么？威胁解除？还是……一场更疯狂的游戏，刚刚开始？
严-景行看着那张棋盘，眼神深邃。克雷格这条毒蛇，接下了他的挑战。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情报买卖，而是一场互相试探、互相利用、也随时可能互相吞噬的棋局。
他刚刚暂时稳住了棋手，但那个“鬼影”呢？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从未对潘子提起过的加密相册。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笑得无比灿烂。
男孩的眉眼，和现在的严景行有七分相似。
严景行死死地盯着照片上父亲的脸，脑海中那个恐怖的念头，再也无法抑制地浮了上来。
那个“鬼影”，那个能随意侵入他电脑的“人”，那个用他乳名来问候他的存在……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不是敌人？
ps：如果那个神秘的“鬼影”真的是友非敌，你觉得他会是严景行父亲留下的后手，还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