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在屏幕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汽车旅馆的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那封简短的邮件，像一枚投入深井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响，却让潘子感觉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而危险。
“哥，你真发出去了？给地狱犬？”潘子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想破罐子破摔又怕得要死的纠结，“你这是在跟阎王爷发微信，问他晚上吃什么啊！万一他们不按套路出牌，先顺着网线过来把我们给物理超度了怎么办？”
严景行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潮湿而晕开的霉斑，仿佛那里隐藏着宇宙的奥秘。
“如果他们想这么做，从我们开始做空原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可以动手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这封邮件，不是挑衅，是划定边界。告诉他们，这片海里不止他们一条鲨鱼，别把我们当成无知的小鱼小虾一口吞了。”
“可我们就是小鱼小虾啊！”潘子哀嚎一声，一屁股坐在床上，床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咱们现在是把全部身家都换成了那堆‘彩票’，万一市场不崩，或者崩得不够狠，咱们就直接清零了！赵家和地狱犬打架，咱们在旁边看戏不好吗？非要上去递板砖，万一被锤子砸到怎么办？”
“看戏？”严景行坐直了身体，目光从天花板转向电脑屏幕，上面是他刚刚清空了所有余额的交易账户，“地狱犬的出现，证明了一件事。赵家的体量和他们隐藏的罪恶，远超我们的想象。只靠一次原糖做空，就算成功了，也只是砍掉了九头蛇的一个脑袋，它很快会长出新的。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好运。”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要想彻底杀死它，就必须找到它的心脏。地狱犬虽然凶猛，但他们是秃鹫，只会被血腥味吸引。他们能看到赵家的伤口，却未必知道这伤口之下，连接着怎样的致命要害。”
潘子愣住了，他隐约明白了严景行的意图：“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在原糖上捞一笔，我们要……”
“我要对赵家，进行一次全面的‘财务体检’。”严景行说，“我要把他们从成立之初到现在的每一笔投资、每一次并购、每一份财报、每一条新闻，都放进我的脑子里，看看这头光鲜亮丽的巨兽，到底藏着怎样的癌症。”
这不是一个比喻。
在严景行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超算大脑”已经启动。
潘子看着严景行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陷入一种奇特的静止状态，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战场。
在严景行脑海的记忆宫殿中，赵家的金融帝国不再是一张张平面的财务报表，而是一座悬浮在数据洪流中的巨大空中都市。
核心区域，是钢铁与玻璃构成的摩天大楼群，代表着他们稳固的实体产业和蓝筹股投资，结构坚实，光芒四射。
外围，是无数卫星城，代表着他们投资的各类子公司和新兴产业，有的大放异彩，有的则忽明忽暗。
但在这座辉煌都市的阴影之下，在那些看不见的、地底深处，延伸出无数锈迹斑斑、结构扭曲的管道和暗渠。这些，就是他们隐藏在资产负债表之外的影子银行、复杂的衍生品合约、以及数不清的离岸空壳公司。
毒素在其中流动，腐蚀着整座城市的地基。
严景行的意识，化作一道微光，在这座庞大的数据城市中穿行。他掠过赵氏矿业厚重的资产报告，穿过天盛科技虚高的市盈率泡沫，无视了那些媒体吹捧的明星项目。他的目标，是那些阴影，那些暗渠。
他需要找到一个结构性的弱点。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足以引发连锁反应的“奇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潘子不敢打扰，只能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时不时看一眼严景行，又看一眼电脑屏幕上那个来自“地狱犬”的邮件，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上。
突然，严景行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一行行飞速闪过的数据，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普惠未来”。
“找到了。”严景行吐出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猎物后的冰冷兴奋。
“找到什么了？”潘子赶紧凑了过来。
“赵家的‘次贷’。”
严景行调出“普-惠未来”的公开资料。这是一个p2p金融平台，隶属于赵家旗下的一个金融科技子公司。它的财报光鲜亮丽，连续三年保持着超过300%的业务增长，年化收益率高得惊人，被赵家和一众媒体吹捧为“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金融科技典范，是赵家最具社会责任感的明星板块。
“这……这有什么问题吗？”潘子看着那漂亮的增长曲线，有些不解，“这不就是个p2p平台吗？虽然现在暴雷的多，但赵家这么大的盘子，应该不至于……”
“表面上，它是一个p2p平台。”严景行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更多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底层数据，“但当我把它的资金流向和借款人数据进行交叉验证后，我看到了另一幅景象。”
他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你看，这个平台超过70%的资金，并非来自散户，而是来自几家与赵家有深度关联的地方性商业银行和信托公司，这些资金以‘委外投资’的名义，违规流入了平台。”
“再看借款端。平台宣称的数十万借款人中，有超过一半的身份信息是伪造的，或者是在黑市上购买的。这些虚假的借-款人，从平台借走资金，然后资金在几个特定的中间账户中进行多次空转，最后又以‘新投资人’的名义，重新投回平台，以此来伪造惊人的交易流水和漂亮的增长数据。”
潘子倒吸一口凉气：“我靠……左手倒右手，自己给自己刷单？这他妈不就是个庞氏骗局吗！”
“比庞氏骗局更恶劣。”严景行的眼神冷得像冰，“它是一个金融黑洞。一个用后续投资者的钱，来支付前期投资者利息的死亡漩涡。为了维持这个骗局，赵家不断地将这个所谓的‘优质资产’进行包装，分割成不同的资产包，卖给更多的银行、信托和基金。他们甚至用这些有毒资产作为抵押，从海外银行获取了更多的低息贷款。”
潘子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他终于明白了严景行所说的“次贷”是什么意思。
这和当年的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如出一辙。把一堆垃圾打包成看似美味的香肠，卖给全世界，所有人都假装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直到有一天，香肠彻底腐烂，臭气熏天。
“这个漩涡，已经吸纳了数以百亿计的社会资金。”严景行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数字，“而根据我的模型推算，它的资金链，将在三个月后，达到一个临界点。到时候，新流入的资金将无法覆盖需要支付的利息，整个链条会瞬间断裂。”
“一个巨大的金融炸弹，而且……它有倒计时。”潘子喃喃自语。
“对。”严景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而我们，不仅知道了炸弹在哪里，还找到了它的引爆器。”
他将屏幕切换到另一个界面，上面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环保科技公司。
“这家公司，是‘普惠未来’最大的借款方之一，占据了总借贷额的近5%。而这家公司，刚刚因为环保数据造假，被监管部门立案调查。调查结果，最晚会在两个月后公布。一旦公布，这家公司必然破产，它在‘普惠未来’的巨额贷款将瞬间变为坏账。”
潘子瞬间明白了。
这笔坏账，就是那根点燃炸药桶的导火索。它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发整个“普惠未来”平台的挤兑和崩盘。而这个平台的崩盘，又会引爆那些购买了它有毒资产的银行和信托……一场完美的金融风暴。
“行哥……”潘子看着严景行，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你……你打算怎么办？”
“原糖市场的风暴，将是最好的掩护。”严景行看着窗外，远方的天际线已经泛起一丝微光，“当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家和地狱犬，都聚焦在大西洋上空的乌云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地震，正在地底深处悄然酝酿。”
他转过头，看着潘子，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们不仅要递板砖，我们还要在两头霸王龙脚下，挖一个通往地狱的陷阱。他们打得越惨烈，这个陷阱，就挖得越深。”
就在这时，严景行的加密邮箱，再次弹出了提示音。
还是那个来自“地狱犬”的乱码地址。
邮件内容依旧简单，只有一张图。
那是一张“普惠未来”的股权结构图，其中几个隐秘的海外信托节点，被用红色的圆圈清晰地标记了出来。
在图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朋友，看来我们都喜欢在垃圾堆里找黄金。不过，最大的那条鲨鱼，牙齿已经露出来了。小心别被误伤。”
ps：地狱犬也发现了赵家的“次贷”危机，他们发来这封邮件，究竟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有所图的试探？